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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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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二爷做事本就稳重,现下语气笃定、神情诚恳,白时宜耳膜中隆隆地似有惊雷涌过,竟然生出几分心慌,“白书怡是什么人?贪生怕死、尖酸刻薄、斤斤计较!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弟在时,我对他只有责骂,只有恨铁不成钢,没有给他作为兄长应有的半丝半毫的温情,到如今,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一句话,也再没有人叫我一声‘三哥’,时宜,你这是在走我的老路。”

白时宜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极度的骇然与无措让她陡然暴怒,她猛地拽住了傅二爷的领子,把人推远,面目巨变,“荒谬!”

傅二爷整了整衣襟,说:“给日本人唱戏是我劝她的,傅家得罪不起日本人,我那时也没想得罪日本人,那些年我只想让傅家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白文玉唱得名头大,日本人点名要听,我只能拿你逼她。”

傅二爷深深看了一眼白时宜,“毕竟拿你和她说事,没有不成的。”

那时,巡捕房的人找到傅家,找到傅二爷、白文玉,说明了缘由。

白文玉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问道:“一定要唱吗?”

带头来传信的巡捕忙不迭点头,“白小姐,咱们惹不起。”

白文玉低头没有说话。

带头的巡捕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指着外面,“满院子人的命都在这一场戏了,我欠姑娘一个大人情。”

傅二爷一眼就看出眼前人在乎什么,对他而言,这种无谓的抗争是不理智且无用的,他面色冷峻:“异国生活难如意,你妹妹每个月生活的钱,都是傅家的。”

白文玉自己是不怕的,可是一想到骄傲的世家小姐哪里吃得了没钱的苦头,她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傅二爷,像是看一幅画,专注而冷漠,半晌,她沙哑着道:“我好久没有开过嗓了”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对她来说,会带来怎样彻彻底底的羞辱。当时,白文玉只是感觉到,嗓子里一阵细密的疼痛,这也算是一场孤军奋战吗?

底下人一开始害怕闹情绪,觉得这女人大大小小也算个名角,万一心气来了,傲着不给日本人唱戏,又免不得用强。

可是眼下一听这话便觉得这是个没骨气的主,以为白文玉想坐地起价呢,却也无法,只得接着曲意逢迎,“这有什么关系,姑娘是出水芙蓉似的人物,只露个面也保准叫他们说不话来”

“这戏的费按三倍给!文玉姑娘真是菩萨一般的心肠!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白文玉想着自己的身体,从不了军,报不得国,倒成了这群汉奸狗腿的救世主,可笑啊,她明明连自己都救不了啊。

卑贱的戏子身份是她得以存活的依靠,等她脱下戏服,身边人却无从生活,尊严的生命和卑贱的生活,何等的荒谬与悲伤。

不只于此,在一个个看似二选一的选项里,在这个历史时代里,她从来没有自己的选择权,她永远只能服从令自己最难堪的那一个选项。

舞台上,白文玉疲惫劳累的脸庞丝毫没有减退日本男人的兴趣。她唱罢欲退场,面对台下一阵阵荒唐的掌声,还是只能一再鞠躬致谢。

可是台上的巡捕不知是得到了谁的授意,又给她出了个“主意”:“如果您换成日本女人的衣裳,您会比现在还要迷人!大家想看吗?来来来!”

日本人对这并非有什么兴趣,但是一想到异国的女子虽然满心悲愤,却只能将骄傲的头颅一再低下,将笔直的脊梁折辱弯曲,嘴里还得唱着咿咿呀呀的软语,只觉得说不出的快活。

如果她没有妹妹,她可以一走了之;如果她不是什么“猎鹰一号”,她可以拔枪动手。

可是此刻,她清清楚楚,这是她最后的表演了,是她最后一场戏了。

她对不起传业的师傅,对不起这三尺戏台。

她再也不配登台唱戏。

她洗了脸,换上和服,再描新妆。

在台下人看来,灯光下的女人还是在低头微笑。

她的腰部用白的绣满银色花纹的腰带紧紧束着,也愈发纤细动人起来,一颦一笑不可方物,万种风情撩得人心神皆醉。

夜色撩人人欲醉,魂牵美梦梦销魂。

一片片欢呼声在台下响起。

却没有人看到,台上惊艳绝伦的女戏子眼睛里,是怎样新鲜淋漓的血气,还有那一层又一层、漫无边际的羞耻与绝望——替台下的中国人,替穿着和服的自己。

莫问痴心何处有,满天星月尽无光!

孤独与无助在人生的长河里洗涤,全部而彻底地翻涌到白文玉的眼睛里,那么滚烫而热烈,仿佛一汪灼热的泉,看得人胸口发疼、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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