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情(上)(2/2)
谢平生面上一副看不出是喜是怒的神情,见许教授走远了,这才揽过梵云上上下下又是一番细看。梵云又不忍拂他的意,又不知他和许教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任他看了一分钟,不得不打断道:“平生,你怎么在这儿?”
谢平生一笑:“平生?几时你叫我叫得这么亲切,倒像是你叫恒春儿了。”
梵云面上不动声色,暗自拉开了一点距离,也笑道:“你这样气派,要我怎么叫你谢五儿?”
这一称呼,倒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彼时李梵云同班从初中一起升上高中又同班的男同学,一共十三人,比别人玩得更好些。其中金恒春是家中大排行的三爷,另有一位同学苏翀是家里的小四儿,这谢平生则是在家行五。一时,金三儿,苏四儿,谢五儿组成了一道等差小数列。大家看着有趣,十三人也不说正式义结金兰,不叙长幼,乱乱一排,只要闹个大排行的玩笑话,竟是按照扑克牌来排的:老十三是老K,大哥也不叫大哥,只唤作“尖儿哥”。
不要问李梵云排行第几,这是他的小秘密。利用率最高的,除了一头一尾,便是作为肇端的三四五三位了。
这谢五儿家境平平,毕业之后投考陆军官校,失败一次后,同学之间便渐渐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李梵云乍逢旧友,此刻惊喜已转疑窦,心里也快速盘算了一圈。谢平生显然是混得不错,接收清算间,无疑有一份肥差。这会儿他来见许西楼,想必也是突然袭击,和近日事态必有联系,看来两人也未谈出什么好的结果。
谢平生听得一声“谢五儿”,显得十分受用。眼前的李梵云穿了件海军蓝的长大衣,塞了同色系带几何图形的真丝围巾,整个儿人精巧洁净,竟能比年少时看着还让人挪不开眼几分。
他那面具般的表情之下,露出了一点自然的生机,笑道:“许教授说要面见一位留洋回来的博士,就是你吧?要来这儿当老师?”
梵云答道:“承蒙辅成不弃,不过入职的事还没有敲定。”
谢平生抬眼看看这建筑与庭院,轻笑了一声:“你本就是李次长的公子,又是留洋博士,是你不弃这里才对。”
梵云心下一紧,面上仍旧带笑:“说笑了。”
“你总是这么谦虚。”谢平生说着一把揽过他,带着他往校外走去,“那许教授又忙他的去了,想必你今天也没别的安排——不许推脱,咱们喝一杯好好叙旧。”
梵云此时也想听一听这位老同学的经历,又想着或许能通过他,为学校和学生帮一点忙,便也没有推辞。
走到校门口,有一辆黑色轿车和两名便衣卫兵在等着。两人在后座坐好,谢五没说话,就示意司机开车。他笔直地坐在内装柔软的座位上,忽然问梵云:“这车子,比当初你们家,比金恒春家,如何?”
梵云一愣,心下转了千百个念头,口上只笑道:“那是多久以前,怎么好和现在这最新型号的相比?当然不及这气派舒适,况且,现在我们也不开车了。”
无心的一句话,听得谢五又难得露出了一个皱眉的表情。
“你们……”他故作轻松地,“恒春儿现在做什么呢?”
“他……”梵云微微低了头,“他抗战期间做下些病根儿,身上不太好,这不这几天,正说找医院看病呢。”
阳光自车窗外洒进来,照在他因岁月添光华的脸孔上,而他正絮絮地说着他的“他”,说着“他们”要一起做的事,如此亲密、自然,一如当日。谢平生被梵云面上的反光,映得心中一片空白。
二十年来如何山高路远,到底是不是一场,自以为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