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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灯(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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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并未交缠,只是用他自己潮热的掌心,覆住他干燥寒冷的,全身不知千百分之几的肌肤。

有回忆就有幻想,在万里的旅途上,即便只余梦影,一旦碰触,就是唯一确凿的真实。

也在他又想要放手之前,金恒春反手握住了他,不再如当日一样带了十分的力气,是至轻的,他却没办法再挣脱。

“你自己说的,要陪我过完这个生日。”他好像在看着他,“怎么又要出去?”

李梵云已被他牵着坐回了床边,他身上还穿着混纺毛料西裤,和缎面一摩擦,立时起了一片静电。

“电着我啦。”金恒春佯作惊呼,“还不赶紧换了。”

梵云却认了真,仔细去看他的手和脸,忙忙道:“怎么样?电着哪儿了?”

金恒春本可以再接着茬儿说上一句戳心的玩笑话,却终究没有开口。他松开手,去拿睡服,抖了抖道:“得啦,你也别出去,外边冷。我在被窝儿里换就是了,小时候那样。”

说着他把睡裤拽进被子,又把被子拉高,整个人在锦被里窸窸窣窣起来。梵云不觉失笑,脱了鞋袜,拉过另一床被子在他身边躺下。他在被里蹬掉了外裤,又胡乱地踩进一条柔软宽大的棉布睡裤里。小时候,他们也常留宿对方家里。两人也曾这样各自躲在被窝儿里换了衣服,半是害羞半是顽闹,再伸出凉的赤脚去踩对方温热的肚子,两床被子笑着滚成一团。

待他钻出被窝,才发现自己已经和金恒春并头躺了一个脸对脸。

金恒春侧着头问他:“不关灯么?晃着多难受。”

李梵云听了一惊,也顾不得照拂他的心情了:“你有光感?”

金恒春摇摇头:“说不上来是什么,茫茫的一片,不是绝对的黑,也不是白。灯是热的,在哪儿我知道,眼皮子里有个影绰绰的形状,又不像是看见的。”

李梵云看着近在咫尺却失焦的瞳仁,忍不住抚上他的眉心,那里的皱纹已经深了。

“我正要和你说。之前毓芳告诉我……你的事,我就留心问了些人。这样的情况,多半是受伤后淤血压迫视神经,眼睛本身并没有器质性的问题。我也打听过了,在北平,颅脑外科没有比秉和医院更好的了。我……也认识些秉和的大夫……”

金恒春合上了眼:“在昆明时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那时做不了手术。现在时间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更麻烦。”

李梵云撑起胳膊,居高临下看着他:“麻烦不麻烦的,总要先去检查检查再说。”

金恒春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开脑袋的事儿……”

李梵云伸手把他的脸从被子里挖出来,瞬间觉得这人的神气变回了那充满了烦恼的青年人,又忍不住去戳了戳他的脸颊:“要不要打开你这榆木脑袋,得听大夫的。不过,你……就不想,再见一见我吗?”

他正想着还要怎样劝说,忽觉腹上一凉。金恒春的手已经暗自穿过被子,穿过运动衫的下摆,贴在了他的腰侧。

“我已经见着你了。”他收紧手臂把他拥向自己,无奈两人之间隔了重重叠叠山峦似的两床锦被。

李梵云却下意识地急急挣开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冰凉的手印像是烫在了肌肤上一般。

“你……”他自乱了阵脚,“你的身体……不能够……这样激动。”

金恒春躺在锦被堆里,颓然笑道:“你怎么知道……”

琐碎的矜持,半推半就,那是俗之又俗风月故事里的桥段。可这终究不是那样俗套的旧故事,他捂住自己热的胸口,对他说:“恒春……我们……”

厅里的座钟因为声响,已经被老吴拿走了。金恒春猜测着,这漫长的一天,快要走到,他未经祝福的魔法,是不是已经在失效的边缘?

他睁大茫然的眼,望向他:“你……是你吗?”

李梵云没有回答。

他无声地坐在那里,像是轮廓完美的雕像。又过了许久,他帮他拉上被子,掖好被角,再起身趿上拖鞋,走到墙边,咔哒一声关上了电灯开关。

星月照不进这无窗的小小暖阁,混沌的暗如同初生之前。

他摸索着躺在了他身旁。他终于也看不见他了,至为公平。循着体温,他贴在他耳边说:“累了,睡吧。”

金恒春眨了眨眼,这可感的黑暗是这样的不偏不倚,这样的安全,让他陷入一种久违的无边的睡意里。

他忘了自己原该是睡不着的,入梦之前,他说:“好吧,过几天我去秉和看看。”

“嗯。”他应了一声,“过几天好,天这就暖了。我陪你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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