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2)
但哪怕是再红火的角儿,都有没红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戏班的老班主死了,班里稍微有点名气的角儿都走了,师傅一人挑起了大梁。
在京城那个地界,不到二十岁的鹤仙,领着几岁十几岁的一帮萝卜头们想要挣口饭吃。无依无靠,还无路可逃。
但老班主留下来的班底到底是好的,渐渐的,戏班也混出了名堂。可随之而来的,不是名利双收,而是恶意觊觎。
伶人多卑贱啊,下九流,上不得台面。对京城里那些大人物来说,和他们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没多大区别,不过是一个会说话唱曲儿,用来逗趣的玩意儿罢了。
玩个把伶人怎么啦?何况是个末流戏班里的伶人。
可鹤仙是不乐意的,他想护住班里那些愿意把命交给他,跟着他讨生活的孩子们。他在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里周旋,却也渐渐无路可走,逼不得已,用自己给整个戏班换了一个靠山。
卫肆印象最深的,是一次鹤仙被那位辅政大臣请到家里唱堂会。那时京城里连着下了三天的雪,三更天都过了鹤仙也没回来。
他站在戏班的门口等着,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原处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红点。他跑上前去,果然是鹤仙。
鹤仙外面罩着一件火红的狐裘大氅,看那成色,是顶顶好的。他见卫肆跑到自己身前,便缓缓蹲下了身子,与自己的小徒弟平视:“这么晚了,小四怎么还没睡啊?”
“等师傅。”
鹤仙笑起来,眉眼弯弯。卫肆却看着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苍白得如雪一般。
他抬手抚了抚卫肆的脸:“那谢谢小四了,和师傅回家好不好?”
他抬手间,卫肆刚好瞧见他精美的大氅下,只穿了一件皂色的单衣,纤瘦的手腕与脚裸上,青紫交覆。
鹤仙拉着他的手往戏园子里走,他发觉握着自己的手冰寒入骨,都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反倒像一件在雪地里放久了的物件。
他问:“师傅,你疼吗?”
鹤仙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师傅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可就是再疼,又能怎样呢?
后来,鹤仙红了,闷场①时唱一句就会有人叫好,下车时戏迷会排成列给他打扇,他还唱进了紫禁城去。
他不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伶人了,他成了鹤大家。于是,就慢慢和那位辅政大臣断了来往。
他自己硬生生地,从那个火坑里爬出来了。
想到这里,卫肆一下瘫倒在床上,泪水从紧覆在眼睛上的指缝里溢出来。
连青雀都搞错了,师傅从来没有护不住他。反倒是他,带累得师傅,再一次跌回那个他千辛万苦爬上来的火坑。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青雀在外面道:“师傅,有位陆公子找。”
卫肆听得心下一惊,赶紧摸了眼泪,收拾一下出去见客。
见到来人是陆靖民而非陆靖安时,他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稍松,却也落不下去,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揣着。
面上还要做出喜不自禁的神色:“陆公子大驾光临,卫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唉!”陆靖民摆摆手:“卫老板太客气了。”
他这种的客气话,卫肆从来是当做放屁的,于是愈发恭敬,直接做了个揖:“上次陆公子仗义执言,卫某还未谢过呢。”
听了他这话,陆靖民神色中便多了几分舒泰得意,客客气气地和卫肆说话:“我今个儿来,实是有事相求。”
他说着,塞了一卷钞票到卫肆手里。
“我听说下一场是鹤小仙唱压轴,青雀唱大轴,就想让他俩换换。”
卫肆拿着钱,心中了然。陆靖民这做法,其实就是捧角儿惯用的后台捧。他经营着戏班,这种钱是常规的收入来源,倒是没什么。
但陆靖民突然要捧鹤小仙这个事,让他隐隐不安,心里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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