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问询(1/2)
白飒这个人,是城府深,还是忍得住?究竟谁都不得而知。
他身出名门,是传说中五仙家之一白家的嫡传大公子,自小磨砻淬励,成就如此才高行洁,他的聪明才智不一定在谁人之下。
他师出名将,是当今朝廷第一武将军之子,当初白氏龙虎锏法在沙场所向披靡,代代练武之人趋之若鹜,身为峥嵘锏的传人,他体术造诣必不用说,一般之人可能伤不了他分毫。
可他断然拒绝白氏家主之位,一心研学医术,游历四方治病救人,他究竟出于何种想法?
谁都参不透。
他看上去温润谦和,但在那醇和的躯壳之下总是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揣测,仿佛他的笑容就是一块巨大的结痂,把他曾经历过又无法探知的疮痍过去堵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他只能暗自苦痛,旁人谁都不得而知。
所以尹肆就只会渐渐觉得他这个人不过是个傻头傻脑的大少爷,他没什么心机,他当自己是朋友,所以他总是站出来帮他,所以就算他们曾同生共死,他也依旧不离不弃。
尹肆把他的种种归咎为一种渺茫的义气。
所以他慢慢对他放下了戒心。
不仅是尹肆,与白飒稍有接触的人都是如此。
天色已完,如果不想深夜入山林,白飒和尹肆就得住在这个无名的小村子里,他们正无法开口请求那对卖五味饼的老夫妻让他们留宿一晚的时候,那总是拿着袋烟与他们谈天说地的老翁先提出了邀请。
为了感谢老夫妻,白飒特意为他们检查了身体,留了些药材让他们调理旧疾。在白飒坐在那里望闻问切的时候,尹肆只能找些他力所能及的事情表示感谢,他把他那羽毛加蛇鳞的奇特行李包裹搬去客房之后,就一直在老两口的小院子里打扫卫生,在清水阁他都从未这么勤劳过。
走了一天的山路,到了晚上还给人做了个大扫除,夜里闲下来,尹肆觉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躺在土炕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飒的呼吸声平缓均匀——他到是睡得安稳。
尹肆望着窗外的月亮,满脑子都是火光冲天的破旧房屋和交纵枯枝,那些场景像是回忆当中最浅薄但又最具冲击色彩、刺目又传神的画作,总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淌在脑海里,使他无法入眠,又无法清晰看透。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尹肆依然睡不着,他怕自己会无意识地唉声叹气,干脆爬起来,到外面坐坐。
夜半无声,小村庄的住民都已经睡下了,这里太过平凡,没有夜夜笙歌的风花雪月,没有醉汉在小巷中摇摇晃晃,更没有官人巡逻和更夫报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人们可能都生活得太有规律,以至于晚间不会有人像尹肆这般在夜中还要出来走动。
所以十六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动静,把尹肆吓了一大跳。
十六见尹肆惊跳了一下,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他,尹肆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十六就蹭蹭地窜了上去,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小村子在小山坡的半山腰上,山不高,村庄也不大,通常人们从天都去往北方的城镇,走官道上了山,就不太能经过脚下的这个小村子了,所以它虽然紧邻天都要道,但依然封闭落后。
如果不是恰好太阳下山,尹肆他们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如果不走到这个村子来,就不会遇到那卖五味饼为生的老两口。
如果没有遇到这老两口,尹肆就不会再次吃到与养母做出的同样味道的点心。
这种怪异的巧合让尹肆毛骨悚然,他虽然不是生性多疑的人,但因最近发生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他难免会多想一些。
直到他走出房间,走出小院,走到屋舍旁边的小崖,他突然觉得,这种巧合可能真的只是一场必然的偶遇。
老两口的小院在小村庄的最边上,靠在一处小崖边,崖不高,人若不小心掉下去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那种高度,天都地势要比北方略高,虽然天黑,但北方远天影影绰绰,依然能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头。
崖边有一个石桌,石桌后有一把长石凳,尹肆走过去坐下来,正是面朝悬崖,看着满天星斗。坐在这崖边,面向的是清苑的方向,虽然其间山山水水阻隔了视线,但尹肆知道,那方向总是对的。
他想到那年大火,老两口逃出生天,却没能与他们的儿子一起——他是为什么没能逃出来呢,明明他更加身强体壮。
大概是儿子为了救自己的父母吧。
尹肆想。
他把他们从火海里拖了出来,没了力气,就没能与他们一同逃走。
老两口悲伤至极,失去了至亲,失去了家,但儿子为他们牺牲了性命,他们就不能轻易放弃,他们彼此扶持,从火海里爬出来,老爷子受伤了,老婆婆搀着他逃命。
为什么是向南逃呢?
大概是因为天都在这个方向吧?
他不知道,大概吧,或许是大火从那个方向烧来?嗯……关于这点,尹肆好像也只是隐约记得。
老两口顺着官道去往天都,正好路过这个小村庄,也许是因为老爷子的伤实在不轻,他们决定走下山坡在这里休息休息。
这里朴实的村民帮过他们。
然后他们再上路,去往天都讨生活。
谁知天都太大,二老也尝试过做些小买卖,就卖那种老婆婆在清苑跟医女学着做的点心,那种吃食天都没有,也许能行。但要为老爷子治伤,要租地方住,天都好吃的东西太多,他们的生意又不太好,于是他们入不敷出,他们没有办法。
所以他们只能从天都离开。
他们又变得流离失所,那时候他们想起了这个小村庄。
他们又回来了,这里的村民不会排挤两位老人,甚至帮他们在村子的最外面的崖边建了房子,老两口没什么手艺,他们不知道如何报答,老婆婆于是又开始做那种点心,她觉得医女教她的吃食一定可以保人康健,于是她们半卖半送,在这个村子如此贫困却安稳地过了十几年。
他也只是如此想而已,就像怕揭开彼此的伤疤,尹肆没有问过老两口他们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那老两口也十分默契地不深入打听尹肆的家人。
烧死了,就是烧死了,有什么好问的。
两位老人曾经遇过天大的灾难,他们曾经遭受生死别离,他们曾经受人恩惠,他们以自己能做到的限度帮助别人。
所以在尹肆和白飒恰巧路过这里的时候,他们笑着开门把他们迎进门来,这可能只是简单的,源于经历过苦难后的某种善良。
也许也只是尹肆不想多加怀疑这两位老人。
尹肆看着黛蓝色广阔的远天,有些鸦青色的高山突兀入云,夏日山顶郁郁葱葱的树木也只能看到微小的姿势,树叶疏疏密密参差不齐,这么看来,仿佛是给山顶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罩衫。
尹肆想象着如果是白天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什么样的景色,秋天呢?冬天呢?春天呢?
两位老人,可能就如此坐在这里,眺望着远方的家乡。
尹肆想,赶紧了结了那些让他迷茫的事情,他要赶回家乡,找到过去与父亲跑过闹过的那片林子,平静安稳地过下半生。
想到这,他突然想起腰间挂着的香囊里还藏着缕魂魄,他要问的事情还没问出口过。
于是他又堵住了耳朵,希望能与那个他不知是谁也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尽快联系上。
这几天都失败了,他能隐约听见那边那人在与谁聊着什么,但他始终没能与他有过对话,这次天有些晚了,尹肆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
谁知道,那人也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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