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戚岷游用手臂抹着脸，一路低着头走了。围观的学生们以为他屈辱得哭了，窃窃私语着。

这白校服洗不净了。

得新买。

夏季的一套是多少钱……

戚岷游想的只是这些。

他的生活从未顺意、幸福过，没有楚辰，也每一刻都要、都在跌入绝望。

一路穿过走廊，他拧开洗手池的自来水，慢慢地洗脸上、手臂上的墨渍。

才洗的裤腿还是湿的。

戚岷游深吸了口气，把脸埋入水龙头下，强劲的水流立时喷薄下来，冲进鼻腔，又酸又呛。

上课铃早已响了。

学生们井然地坐回座位上，老师踏上讲台，粉笔敲击黑板，一切都是学校里最和谐的样子。

戚岷游抬头，静静望着被屋檐遮挡的天。

有的人是天上的云，差一点儿，也是地上的花，可他只是粒尘埃，风会吹远，雨也会打落。可怜那么小的一粒尘埃，竟怎么也找不到个归处。

回到教室，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学生们齐刷刷扭头，眼神复杂多样，有同情，有漠然，也有习以为常。倒是把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惊到了，“这，这是怎么了？”

戚岷游没反应：“老师，我能进来吗？”

“快进吧。”

他的脸上也有没洗净的红墨，呈着浅浅的粉，额头上一道，右脸颊一块，耳边又是一道，看起来叫人不落忍。

英语老师组织全班一起朗读，吴辉趁乱说：“多洗几遍，过两天就能没了。”

戚岷游像是应了声，又似是根本没出声。

吴辉心想，这么一瘦弱单薄的人是怎么承受得了这些的，又想，到底那些欺负羞辱他妈地是因为什么。

他心里憋闷死了，可是他自己也怂，不敢正面对付楚辰那伙人，只能偷偷地去告诉老师，而那些老师们呢，一听没打起来，悠哉得像什么一样。

也许在他们心里，这一切不过是如小孩子甩墨水一样的恶作剧吧。可留在戚岷游脸上的，却是那丑陋如胎记一般的痕。

晚自习戚岷游趴在桌上，没写作业，像是失了魂，班主任来巡查，见他狼狈沉默的样子，把他喊了出来：“今晚先回去吧，准备准备竞赛。待会儿来我这拿个单子，好给门卫交代。”

戚岷游点点头，“谢老师。”

“这校服上衣怕是要不了了，买一件吧。这钱……我给你出。”

戚岷游这次却摇头：“不用了。”

“那你回去收拾下，等会来办公室。”

戚岷游却跟着他。

“你……”

“竞赛的书在家里。”

那门卫大爷还认得他，从保卫室的小窗里往外看：“你这小孩是咋啦，迟到早退的。这脸又咋了，哪个调皮猴子糊你红墨汁了，这么没心呢。还有这上衣，早上吧还是干净的，这下好，完蛋一套了。”

戚岷游听他絮叨，竟还绽露了一个笑。

“回吧回吧，这一天来学校也不知干啥玩意的，慢点骑吧！”

戚岷游却骑得很快。

路过一家便利店，他捏刹停下，出来时手里拎着一袋啤酒，挂在车把上，他还是把车蹬得很快。

一路骑到江边，他才停下。江边黑漆漆的，风也清冷，他找了一块大石头，爬上去后开始喝酒。

近处的江面波光粼粼的，映着周边大楼的五彩霓虹灯光。江心那边却是幽黑一片，盯着久了，人仿佛就被吸进去了。

戚岷游喝空了十个啤酒罐。

他张手往后倒，仰躺在因为不平而硌人的石面上。

天是黑的，今晚没有星星。

他讨厌酒气熏天，可他现在，也喝得像何玫春一样糜烂。也许闭上眼，他就会醉死在这江边，如果江水今夜涨潮，他就会像一片芦苇叶，不知不觉地滑进冰冷的江里，等江水淹没口鼻，他会永远沉落，消失在这个世界。

戚岷游真的闭上了眼。

他好困。

因为冷，他蜷缩着，缩成一小团。

也许真的会死，他昏沉沉地想着。

但他不怕。

即便是何玫春离开他，他也会怕，但是自己死，他一点也不怕。

萧岁摸了摸发凉的手臂，起身准备离开江岸，远远地，却听见隐约的呜咽声，似乎是幻听，但仔细一听，又真的有声音。

虽对外界所感甚少，但夜晚在无人的江边听见哭声，他不可能不去查看。

寻着声音走近了，他已经瞧见了那石头上躺着个人，短头发，竟是个男孩儿。

他摸索着一路的石头走到地儿，发现这还是一张他认得的脸。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他看见男孩儿上衣上全是红墨汁，脸上也粉色斑驳。他闭着眼睛，似是冷得不行，双臂蜷在胸前，身体正轻轻地颤抖，嘴唇半咬着，从鼻腔和喉咙里一起溢出了那低低的呜咽声。

睡着了竟在哭。

萧岁一动不动地盯着。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推男孩儿：“醒醒。”

“醒醒。”

戚岷游像是有反应，哼的声小了，却没醒，眼睫轻轻地抖着。

这么在江边吹一晚，不是感冒那么简单的事儿，身子都得冻伤。萧岁拧眉，忽然想起那老板娘叫的名字，喊了一声，“小戚。”

“小戚，”他拍戚岷游的脸，“快醒来。”

戚岷游第一次喝这么多酒，醉得不轻，毫无动静。

萧岁也看见那些空啤酒罐了，他略显烦躁，终于还是沉着脸，将浑身冰凉的男孩儿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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