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不豫,取而代之。(2/2)
周羲琤凝神看了看他,才道:“你以为顾叔看见那封陈年的报告,真的是偶然翻东西碰上的?他们不过是拿定顾叔知道我们不顺利,一定会传消息过来罢了。”
顾鉴舟听他这样说,心里一下子就跟被点透了似的,知道这次顾演珩八成也是被利用了。但事已至此,再追问下去什么也没有意义,只得想办法亡羊补牢:“程深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你有什么打算吗?”
周羲琤知道他有心回护,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悬悬的高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道:“恐怕是来不及了,程深今天晚上,刚好去拜访韩司令了。”
顾鉴舟觉得心里跟被猛击了一下似的,拧着眉头急吸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难不成真的要给他清算了?”
“有功当赏,有错当罚,这是变不了的。”周羲琤思忖着,“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追倒回去清算明摆着是昏招,一点好处都没有。”
“潞陵司令部已经够乱的了。”顾鉴舟道。
周羲琤沉默片刻,一摇头道:“一码归一码,现在前线还没有回音,咱们先沉不住气算是怎么回事。别的先不说,但看魏思理这事儿压着,攒到现在全往朱以先头上计较……你知道下次会再轮上谁。”
顾鉴舟心里焦的跟火燎了一样,但表面上却还得全然不动声色,只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去跟程深说,那你也去问问靳秩徽的意思。”
周羲琤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儿,只嗯了一声就要往回走。不想他刚抬步子,就听顾鉴舟在他身后声音低低地道:“小琤。”
这称呼久违,他脚下一停,又听顾鉴舟道:“你觉得……朱以先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周羲琤站在楼道的阴影里,微侧着身子又收着下颌,神色显得遥遥的,看不分明。他在原地沉了沉,并没接话,而是反问道:“我们从办公室出去之后,朱以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顾鉴舟张口就想解释,可话还没出口便为难地停住了。朱以先拿曾经的校训发誓,这话跟在周羲琤心里直捅上一把刀子有什么区别。不管说得再怎么情真意切让人动容,他都没办法讲出口。无非是两厢愈看愈恨,分离得更远罢了。
但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顾鉴舟只得边想着边缓缓道:“羲琤,我是想说,现在证据摆出来了,委员会这边又是一向会把人往外推的,这明摆着是要拿他出来做筏子,给潞陵一个台阶下……要是连你我都不信他了,他恐怕是真的会要有麻烦。”
周羲琤沉着脸色,望着他并不言语。
“更何况……”顾鉴舟只觉得这话出口也艰难,“何况,我们几个相识这么多年,你八|九岁上朱以先入学,他就带着你在军校,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真的相信,他会变成一个完全昧了良心,眼睛里只有利益的人吗?”
“我倒是也不愿意相信!”周羲琤彻底转过身来,向他走了几步猛然顿住步子,说话的尾音压不住地上扬起来,“当初我爸和爷爷都那么信任他,周家老宅随便他出入,分明就是把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想把整个军校都交给他!可是他呢,庭州军校派出的五百先锋最后只有他们小队回来了,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是主动去找委员会举证,举证我爸叛变!他拿我们家身家性命换了机要处的秘书职,此后一路青云直上,无比顺利。顾鉴舟既然你说到这儿了,倒不妨给我讲讲,他心里面除了利益还有什么。难不成到现在你还做梦,还觉得他能全心全意地喜欢你、惦记着过去的庭州吗!”
顾鉴舟只觉得无力,他深深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眼前却全是少年时代的朱以先清明发亮的眼神。那眼神像是明亮的日光,迫着他越来越近,像是顷刻间就要把他烧化了一样。他只觉得心里像有什么在往外漏,带出来满口苦涩。此时此刻,两相交集之下,他忽然能很遥远地,略懂了朱以先的有口难言。
他说:“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
那眼神让他难过,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下意识地伸手从兜里摸出个烟盒来,挑上一支刚要点,却被周羲琤一把抢过来,甩手丢在一边。
“少抽两根吧你!这些年你抽的还不够多吗?”周羲琤余怒未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就是活活在这儿呛死,他也不会为你考虑一步的!”
周羲琤回到屋里的时候,靳秩徽正在跟许行说着话。许行伸手往出递了什么,又补了几句话,便向两人一致意,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靳秩徽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知道提起周珀璋便没人劝得了,索性让他把脾气都发出来,省的郁气。现在见他回来,神色不阴不晴地绷着,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捋着他的背,又轻声道:“怎么跟鉴舟还吵起来了?”
周羲琤没说话,低头顶着他的肩,把手覆在眼皮上停住,沉默无声地静了足足三四秒,抬起头来便不再提之前的事情:“鉴舟说,顾叔发了一封电报来,是关于魏思理私下倒卖那件事儿的。”
“我听说了,”靳秩徽也不再坚持,带着他走回桌子旁,伸手展开刚才许行送来的文件道,“当时老爷子说的时候我就觉得疑惑,但不过是心里有个猜测,没想到真是跟他有关系。”
周羲琤沉了沉神色,思忖片刻道:“话是这样说,现在证据都也摆出来了。但是咱们手头上的事情太多……要是说起追责来,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靳秩徽微一敛神色,停在原地没接话,只见周羲琤顿了顿又道:“倒卖这件事再从头清算起来,还指不定要惹出多大乱子。现在潞陵统共就我们几个人,哪儿有人手可够用?前线的事情又得找什么功夫去管?”
“这不是人手的问题。”靳秩徽却少见地不赞同他,“羲琤,就事论事,现在证据都摆着,难道你要坐视不管吗?咱们从韩宅出来的时候你还问过我,老爷子为什么不想办法处置了魏思理。眼下难道是牵上了朱以先,你怕到时候问起来,他说你公报私仇吗?”
“当然不是,”周羲琤一摇头道,“这是两码事,不能往一起说。我是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口忽得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门响了两下就被推开了。程深在前面打着头,顾鉴舟则神色焦急地跟在后面。周羲琤正疑惑着,再往后一看便心下一沉。
韩莘跟在最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