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天意茫茫（1）（1/2）

她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长大，因而不曾理解真正的死亡。

那一封病危的急信催促着她，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恐惧所追赶。她来不及修整，便骑着白狼使上路。雪猎脚程如疾风，带给她一种匆匆的恍惚。

白色的布幔占据了那座幽深的府邸。青池可以看到黑色与白色的魂鸟在上空盘旋哀鸣。这是她第一次面见人世的死亡。

这间熟悉的大宅里仿佛少了什么，又仿佛多了什么。

“雪猎，你在此候命。”青池在门口对白狼下令。白狼似乎有些不安，围着她打了几个圈。

“无妨。世家大族自有传承的守护术式。如果真的遇到意外，我会召唤你。”

青池抚了抚它的后颈，白狼依言止步于门前。

“夫人在半月之前去了。”接引他们的家仆满怀沉痛。芸娘与烛君相识多年，感情甚笃；夫人也系出名门，待人亲切宽厚，虽有宿疾，上下远近无不交口称赞。谁料不过半年的光景，这样一对神仙眷侣，红事变作了白事。

一行人在烛府内穿行，那青眼的女孩喃喃而语，“芸娘……已经不在了？”她似乎在回忆那位女主人言笑晏晏的样子，露出疑惑的眼神，“为何我觉得她还在呢？”

家仆惊疑交加，低声说道，“此事……确实有些邪门。”

话说自青池上次拜访以后，芸娘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到了无法对弈、只能卧床静养的地步。烛君重金遍请名医，均无对策。眼见爱妻将不久于人世，烛君想起了青池他们所赠予的“礼物”。

相传神代有一种秘密的棋局，可以对接生死。其名为“天意”。在合适的条件下，高段数的对弈者可以通过此局共享气命。

芸娘此时已药石无医，烛君悲痛之极，自愿将此生后半与她共享。而且他心中也一直怀疑，正是与自己长期对弈，加重了芸娘的病情。

他的棋势太过强大，即便下的是俗棋，也会影响甚至消耗对方的气数。

零的礼物虽然看似寻常，但那条日期封条极不寻常。从那日期反推，作为当世国手的烛君，自然明白其中是一张罕见的灵谱。绝世的棋谱本就具有巨大的诱惑。走投无路之下，他不顾之前的警告，在爱妻病床前强烈地祈求着，撕毁了封条。

他愿承担一切的恶果，然而灾难从来是不期而至的。

纸包之中确实是一张灵谱，并且正是烛君所期待的“天意”之谱。烛君欣喜若狂，无暇他顾，便要与芸娘再对一局。

弥留之际的芸娘已无法言语。见烛君来，消瘦的眼眶淌下两行清泪。然而烛君眼中正燃烧着可怕的希望。他执起爱妻的手，不是为了送别的相拥，而是为了最后一局棋。

最后的一局是在棋阁的底层，重重的布幔屏退了所有的光线，只剩下几只特殊排布的蜡烛。所有的仆从都被支开，那一局的具体进程也无人得知。

实际上，那是一局没有结果的渡棋——黎明到来时，随着一声划破死寂的哭嚎，仆从看到的，是棋盘上干涸血迹，和毫无生息的女主人。

女主人终究是去了。临终前，她用细弱的手指抓破了棋盘。

烛君抱着芸娘的尸体在那间无光的棋室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三日，不愿相信妻子已去。

众位仆人费了半日功夫，才从崩溃的主人手中抢出女主人的尸首，匆匆举办仪式下葬。然而怪事，却是从那时开始的。

“下葬时，很多步骤都走得不顺，甚至连招魂幡都被风折断了。”家仆回想这那日，打了个冷颤。“祭院的地仙说什么也不愿继续主持仪式，只能由家仆挖了穴坑下葬。自那以后，每当阴天和深夜，烛府中常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和东西掉落的声音。但是当主人找去，又无影无踪了。”

一阵骤风吹过，宅内变得更加阴冷了。青池抱住肩膀，却感觉不到暖意。

“然而那一局却没有结束，就像……受到了诅咒似的。”仆人声音变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否认什么。“主人整日在那棋局面前不吃不睡地枯坐。其他高手听闻灵谱出世，慕名来对弈，却都走不过几步。于是前来对弈的人越来越多……”

“并且没有人能胜过他。”零的声音不经意地响起，“凡是下过这局的人，此后必遭厄运。”

“不错，但是人们仍然像着了魔一样地被引来。”仆人拭去冷汗，“我们只得以有丧事闭府。但深夜之时，那棋盘总会恢复成夫人去时的局面。没了对手，公子也不言不语，整日坐在那棋局前。大夫刚看过了，也说恐怕……熬不过三日。”

青池将零揪到小径旁的树荫处。“你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将那张破纸送给他？”

“你也知道，那是一张普通的破纸。”零垂着头，“‘天意’之局只会响应强烈恳求它的……祭品。”

青池松开了他，“那烛君……可还有救？”

“救他的命不难。”零别过了眼，“最难是生离和死别。”

鬼族将死亡视之为永恒的回归。他们睡在寝棺，葬时乘船。黑暗是他们的来处和归处，因而青池从不觉得那是沉重可怕的事。但是在人间，在偌大的府邸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空洞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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