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2/2)
见他走来,扬手请坐,随唤:““既到了晌午,不如留下用饭,再走不迟。我这府内别的没有,厨子一堆,不消等半刻,费不了多长时间。”
他听了一阵,略微思索:“不敢叨扰,只是,夫人知我要走向哪里么?”
崔氏像谈闲话一般,语声淡然:“怎会不知?实在不能太明白了。只是我那小儿郎,跟他几个哥哥不同,赖在乡野田间长成,全无规矩可言,出门也不知会一声,害得众人一顿好找。如今音信杳杳,恐是乍到此地,水土不服,不定偷跑回了故地。”
“夫人的意思是,世子现今回了南方?”
“说起这个,你竟不知,我又怎会知道呢?”
“夫人神通广大,天下遍布耳目,何必自谦。”
“这天下早已不是从前的天下。”
“我当它是,自然就是,旁人说什么并不要紧。”
崔氏听完,面上仍是笑着,忽对他说:“你道我非同类,缘何汲汲营营?”说道起身,招手示意仆从送客,远远抛来一句:“酒逢知己,话不投机。”后仰天大笑而去。
那方赵立安正潜在石峰林中,端跪一旁听师父叨叨训斥,耳中只闻无数蜂蝶扑翅,眼里万千幻影飞来飞去。一面做梦,一面口中称是。
面前长须卷发的老者见状摇头踱步,叹道:“我叫你疾驰入王城,你花费两月有余,一路走走停停,到处寻花问柳,耽误多少工夫。我叫你认祖归宗,你偏说自己是农族,我问你,哪家农族自小锦衣玉食,念书写字的?”
赵立安笑答:“师父,寻花问柳不能这么讲。徒儿不过是游山玩水,再者气力不济,多歇息了几天罢。至于认祖归宗一事,我已依言照做,现下两厢欢喜,各自安定,还有别的吗?
徒儿还有一事相问,师父曾说,胡人有胡臭,十里尤可闻,突厥族脚如手掌,满面络腮胡,华族个个鹰钩鼻,专研巫言蛊术药毒草。
那徒儿算个什么,又经师父回炉中重新炼造了一副相貌么?”
老者刚一停步,听罢将他唤至身旁,低声说道:“你儿时被崔氏厌恶,活到两岁,无处可去。生父常年在笈多帝国而来的沙门下修习心法,不问世事。他在门下结识你的养父母,交好数年。
后崔氏攀附王族,使他与师兄姊妹日渐疏远,只剩一两个,照旧暗地里来往。思考再三,让你落在了南方随这二人一同习法罢了。
起初两家尚有来往,后经人骤传消息,讲他在家中暴毙,因而断了联结直至今日。”
赵立安一听,方喊着腿痛,自顾起身,摇头回道:“我当见了那崔氏,甚觉面生可怖,又想起平日里与周围弟兄大有不同,原来也是托了师父神功,将我这鼻子上的脊骨给削去了么?
那我家中父母大约也是如此这般了。难怪幼妹长成十四五岁,眉高肤白,瞳深蔚蓝,幸而从不出大门无人可知,想来该是鲜卑山下来的儿孙。
只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南方暑地受这燥热。沙门心法有讲“避世”一说么?”
侧身回顾,见师父已然熟睡了半日,这番话倒是白白讲了,费许多口舌,只觉得渴,飞身来到一道瀑布流前。
见日光淡影,面前几道微风一来一去,照着草木葳蕤与几方巨石,方堪堪地躺下,置身在雾气中,通身湿润,也不觉得口渴了,忽然自顾说道:“我心里藏不住事,说与天地听,四周应我几声风,并一些鼠啮鸟啄,和许多树影婆娑。而那与我一同历时经事的人,恐怕早把前尘过往忘得干净。”
复又笑言:“我原以为幼时不惧生死,少年不恐来生,即可不怕三界轮回苦痛,舍得分离诀别之时。哪知落下了重中之重的劝诫—抛却妄想。只要妄想革除,
也就谈不上不甘不愿,实获心中太平。他自计划着将江湖异流一道赶往洼地汇作大海,可曾想过海面一望无际,风暴四起,岂是一朝一夕能驾驭得了。他是那愚蠢混沌的人么?不过是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图一个痛快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