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忆真忆幻莫敢忘(2/2)
不知怎么的,成沅很讨厌叶砺看向他的眼神,还有叶砺的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双眼一样,那里面又黑又深,却仿佛又如空洞般,除了一股恨意,再无其他。他到底在恨着谁,他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恨,成沅当然不想知道。然而,她不希望总是见到这双和她太过相似的眼睛。
一语出而决断定,身影移而人已远。
这时的成沅,哪里还有半分梦里的痛苦挣扎,哪里还有半分梦里的不安颤抖?
这个女子,虽然曾经三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这一次,这一句,却比以往任何一次似乎都更坚定,也更有力!他竟然毫不怀疑她绝对会说到做到。她刚刚所做的那个梦,对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叶砺看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眼前却突地恍然闪过他的亲人们一一倒下的身影,一个,两个,所有人都接连地离开了他……
他早已抛却了所有,又何必一再地因某个人而驻足,而注目!
迅速地压下心中依旧在翻涌的心潮之后,叶砺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渐渐地,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越离越远,越离越远,好似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敬瑰喜欢待在千竹山,穹原朝中的人都知道。除此之外,朝中的人也都知道,国师并不喜欢有人随意踏足千竹山。因为穹原人都知道,国师喜欢清静,也喜欢独处。因此,千竹山可以称得上是盛都城外最清幽的场所。
而此时的千竹山,竹林漪漪,绿意幽幽,时而风摇影动,然却无声胜有声,似乎处处都是春日盛景。
也是在这一日,周朝微服意外地来到了这里。
敬瑰将周朝迎入作为静室的竹屋,竹屋内摆设十分简单,除了放置的棋盘,便是倚墙而立的层层书架,书架前,设着由竹制成的几案,案上摆放着简单的文房四宝,整体布局简单而清雅,和周围的环境浑然天成。周朝观之一笑,随即便移步至棋盘一侧坐下,敬瑰随之也坐到了棋盘另一侧,而后,二人便开始了沉默的对弈。
空山不闻人语,特别是在明媚的春日午后,因此,这被葱茏的竹林层层环绕的竹屋,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几乎只听得到棋子落盘的声音。
直到周朝放下棋子,站起身,对敬瑰笑着道:“国师,可有兴致带我参观一下千竹山?听闻,盛都中,很多人想来,都被国师挡在了山下。孤对此也很好奇,想认真看看国师喜欢待的地方。”
敬瑰自然无可不从。他带着周朝缓缓走出竹屋,慢慢地走入竹林小道。
二人走后,一小童悄无声息走进竹屋,当他看到棋盘上的棋局时,眼中闪过一抹吃惊,随即他忍不住地朝竹林深处隐约可见的两个人影看了看,然后默默地低下头,端起棋盘,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竹屋。
“国师,我记得,你我初见,是在十三年前,敬醴师父将你带入皇宫来见我,而后我们时有对弈,但是,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几乎都是平局。然而,我总觉得,国师似乎有所保留。”
周朝的兴致似乎真的很不错,一路行来,即便敬瑰回应得很简单,他却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仍旧一边欣赏着各式的竹子,一边随意地谈论着他与敬瑰之间的旧事,仿佛普通的好友相见一般。因敬瑰爱竹,所以,千竹山的各式品种不仅是佳品,而且很多都是十分罕见的珍品,周朝因此更加兴致勃勃。二人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说着,最终爬上了千竹山的最高峰。
“国师,十三年前,苍尔国灭的那一日,我听说你并不在千竹山,是吗?”
十三年前的那一日吗?十三年,不过的历史的一瞬,然而,却足以让一个人长大成人。而那一日,他与周朝还并未相见,父亲也没有管束他,所以,他甚至不在穹原。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敬瑰不料,周朝竟然会以这样一件事来开始他们的谈话。不过,这件事,也的确很适合来开启他关于那一天的回忆……
敬瑰收回心神,平静地道:“是的,那天,我在苍尔皇宫的登极台。”
闻言,周朝只是微微一笑,眼中无惊讶,心中自然更无惊讶,而且显然他也丝毫没有打算隐瞒敬瑰,他早就知晓这件事。就像敬瑰可能早也猜到了他今日来千竹山的目的一样,敬瑰不说,他只当不知;而他不说,敬瑰也当然不会提起。尽管二人心知肚明。
“听说就是在那天傍晚,在登极台,叶重杀了苍尔末帝。”如闲话家常般的语气,说的却是国灭城破的悲剧。
敬瑰闭了闭眼,似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在他的记忆中,那同样是一个被血色浸染了的傍晚,他觉得,那时,苍尔末帝,还有叶重,他们都根本早就无路可退了,所以,他们只能按照上天安排好的剧情继续下去,因此,最后,叶重不得不举起他手中的刀,而苍尔末帝无论如何不甘也必须接受那样的命运——他作为苍尔末帝的命运。
周朝悠悠地看向依旧闭着眼的敬瑰,低声地问:“国师没有见到那一幕吗?”
敬瑰慢慢睁开眼,眼里依旧清明无波,“不,那时,我就在场。”
周朝笑了笑,又道:“那国师……是否见到了那个小女孩?”
那个被苍尔末帝最后算计了的小女孩,那个被苍尔末帝强行拉入悲惨命运的小女孩,那个继承了苍尔末帝所有不甘和愤怒的傀儡,那个小女孩,如今应该已经成人了吧?不久前盛都兵器制造司的那场大火是否就是你在向我挑战,向穹原挑战?这一刻,周朝承认,他是有点期待见到如今已长大成人的那个小女孩的。
“见到了。”敬瑰的声音里未有任何的波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像在陈述事实般。
“现在,她应该已经知道其实是末帝算计了她吧。苍尔国灭,宗室不复,然而,她却是一只依旧悠游在临渊的漏网之鱼。国师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她现在又在策划着什么?毕竟,在苍尔灭国仅两年之后,她就带人灭了叶家。孤不认为,她隐忍了十三年,现在还会继续忍下去。国师觉得,现在是否已经是除掉这股不稳定势力的最佳时机了?”
“陛下觉得呢?”敬瑰反问。
周朝微楞,随即一笑,语声铿锵,道:“自然如此。”
“陛下是在忧心对她不够了解,还是苦于对她身后的势力也无法把握?”不然,你又何以微服来到千竹山?最近这段时间,敬瑰很少进宫。
“国师果然知孤。”周朝眉梢一扬,而后语气一紧,凛声道:“如此时机,孤当然要抓住。她,还有以她为首的苍尔复国势力,孤此次一定彻底除掉!”
“那一日,我的确见过那个小女孩。而后,兵士在皇宫内搜出过一份末帝的诏书,末帝给她的封号是“明沅”,是以,那些人他们一直称她为明沅郡主。至于她身后的势力,”敬瑰知道周朝期待自己说出更多,然而,他现在能说的只有,“——百罹岛。”
“是吗?”周朝沉吟片刻,冷笑道:“那就出兵百罹岛吧!”
果然,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告知。
不过,对于周朝的这个决定,敬瑰虽然这样想着,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很多事,其实在他父亲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被决定了。而周朝肯微服来到千竹山,当然也是想到了叶砺。周朝想用叶砺,无论他到底适不适合作为攻打百罹岛的将领,但他是一枚锋利的棋子,这枚棋子自然要被周朝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只是——
想到不久前从无垠城传回的消息,叶砺与成沅,他们命运竟然要再度交织在一起了吗?
敬瑰觉得,叶砺的确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