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揍（2/2）

易卦提脚踏了一步，小孩儿也跟着动了一下。

二人完全同步。易卦眉心跳了跳，不知道是夸小孩儿厉害还是无赖。

“再抓就把你手剁了扔给魔物吃。”易卦虎着脸说，“那种魔物吃小孩一口一个，大嘴一张哗啦啦流血的。”

“哦。”小孩儿很冷淡，手掌淌的血被紧紧攥进易卦的道袍上。

小孩儿一脸我不怕你你爱咋咋样但我就是要跟着你的冷静。肩胛骨瘦得突出层次分明的凹槽，里面稀疏地填充了暗色的阴影。

易卦深深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小孩儿灰结成硬块儿十分扎手的头发。

小孩儿也不躲，就愣愣地抬头看他。他一只眼睛肿的老高，薄薄眼皮下的淡青血管若隐若现。

没辙。

易卦先生的尖牙利齿嘴炮属性完全在小孩儿冷冷淡淡的“哦”里败的一塌糊涂。

“您说说您想干嘛？”易卦捏了捏他修挺的鼻梁，有些为难。

“家。”小孩儿嗓子跟磨了又厚又重的沙石一样，开口时稳稳当当地折磨人。

苏老头死了，人人都嫌他晦气。骂他不说，指不定摁着他往死里揍。

易卦又不是没经历过，鲜血淋漓的日子几乎充斥他整个扭曲的童年。

易卦看着小孩儿，心里被戳了个大洞，慢慢软下来。

人掩埋在忠厚老实下的尖酸刻薄与狠狠刻在骨子里的丑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您先松手，这手上的上还没好就瞎折腾，真以为自己是大罗神仙金身不坏啊？”易卦弯腰把衣角解救出来，小孩儿眉头紧紧压抑着什么。

“牵我手，衣角磨伤口。”易卦把手递给小孩儿。

冰凉的手动作迟缓地滑进易卦手里，脉络清晰的掌心渡着暖。

少年青涩的骨节还没彻底长开，易卦松松地把小孩儿的手抓住。只是小孩儿的手突然使劲，紧紧握住他的指节。黑色的雾悄无声息沉入两人的手腕。

他的眼底暗了暗，有什么神色从他脏灰的脸上稍纵即逝。

小孩儿被易道长带回他那红布裹着倒歪大方旗子的摊子上。

易卦把桌布一掀从底下拽出个小木凳，然后伸臂把小孩儿抱到凳子上。

摊子上没什么人，易卦和小孩儿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好脾气撑不住了。他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脸，倦怠的眨了眨眼睛。

“回去吗？苏老头那儿。”易卦看着小孩儿端端正正地坐好，小小的身形挺拔如竹。

小孩儿摇了摇头。易卦那板凳太矮了，两人谈话之间隔了一个巨大的身高差。易卦看他反应还得拉腰瞧半天。

“不回去去哪儿？”易卦问。

小孩儿抬手戳了戳易卦暖和的手背。

“我这儿？”易卦看着小孩儿手上几经折腾又被包好的伤口。

点头。

“我这儿又不是什么金银安乐窝，咱道士修清心寡欲不悲不喜，养小孩儿不成的。”易卦面不改色的开口胡说。王三儿要听到他的话，准要易卦把吃的肥油金黄的烤羊腿利落地吐出来。

“家，没有。”小孩儿又重复了一遍。暗沉的眼珠动了动，仿佛晕开了黑墨，没有光泽。

“我会听话。”他钝钝地伸手又准备捏着易卦黑不溜秋的袖子。

易卦叹了口气，也没说话。他不是什么烂好人，也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来普度众生，更别说收留一个阴阴沉沉的小孩子。

他人生地不熟的穿越过来，知道剧情可以窝在太乾城里混个风生水起。但小孩儿是个变数，所有事情由着他被搅的一塌糊涂。易卦心里不知怎的就瘆得慌，那种翻江倒海的危机感蛰伏好久，就差风浪潮生，涌起来将他吞没。

“……”易卦嘴张了张，想不到要说什么，仿佛水墨笔勾成的桃花眼透着迷迷朦朦、不大清晰的警觉。

摊子上没几个人。易卦低头猛揉了一下脸，做了决定。

“走吧，送你回苏老头那儿。”易卦说。

小孩儿没动，易卦那凳子跟钉死在他屁股上似的。

易卦把孩子一把抱起来。那凳子畏畏缩缩的晃了一下，碍于两人沉默到要爆炸的气氛识相地没发出咯噔咯噔前后摇摆的响声。

“你先回苏老头家，有什么事再来找我。”易卦斟酌酝酿了一下才开口，他现在脑子里的水浑成糊了快。

小孩儿垂着头，闷闷地一言不发。

被按了哑巴按键是吧。

易卦看他这样，废话也全卡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了。愁人。

俩人和放默片一样七弯八拐到苏老头家门口。

“乖乖的。”易卦想了半天嘴里也没蹦出个什么好安慰人的词儿，抬手又揉了揉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

院子里突然刮起厉风，朱雀红的门环沉沉地撞击着裂开了无数细小缝隙的木门，夹着风像鬼哭狼嚎。

易卦忍不住看了看小孩儿。

泰然自若稳如山，显然是习惯了，连眼皮也不带掀一下。

“那......我先走了。”那风灌进耳朵，差点没把易卦脑袋里绷紧的弦刮断。他向后退了一步，先前赤红的飞檐摇摇欲坠。“有事再来找我。”

易卦走得挺快。宅子太阴冷吓人，他也没胆子往后看。

于是也没看见小孩儿原先愣怔迟疑的神色被压入眼底湮没，少年气的眉目凌厉冷漠，浑身藏不住的狠戾混着门缝里张牙舞爪的黑雾都是按捺不住的危险。

小孩儿张口无声的对易卦的背影说：你还会回来的。

狮子缓缓张开他的双眼，要把猎物拆骨吞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