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街孤儿院(番外)(2/2)
克利切分完晚餐后坐在耶稣前的主位上,拿起一张今日的《泰晤士报》看起来。有钱的时候他会花一点便士在报童那买一张,没钱的时候他会去垃圾桶里把别人读过的报纸捡回来,或者从报童那偷一张过来。但是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白天刺激和量大的偷窃让他的身心俱疲,未剃的胡茬乱糟糟地堆积在唇边,让他看起来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烛火摇曳昏黄,耶稣乳白色的膏体阴暗分界鲜明。孩子们都拿了餐具去洗漱间,唯有艾玛停顿在他面前。
她将他的辛苦都看在眼里,尽管他比她大十几岁,但她还是深深地爱他。在那缥缈明灭的光影下,她贪婪地将他的脸记在脑中,狭长的双眼、轻微颤抖的睫毛,高挺的鼻和粗糙的连鬓胡。克利切呼出的气息浅淡平稳,带着劣质的烟草味,但那种烟草的气息和罂粟花一样让人上瘾。
克利切是下等人,但她对下等人有莫名的好感。
不过她看了一会便很快收回了目光,注意力被报纸吸引了。黑白印刷的报纸散着淡淡的墨香,和桌子腐朽的木头气味混在一起。版块一角有个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轻轻掰开克利切的手指,将他的手放在他弯曲的膝盖上,在看见那则广告的时候,他手指粗砺的温度还停在她的手心里。
“弗雷迪·莱利为您提供最佳的理财建议,不良资产处置与并购专家,您可靠的事业伴侣。”
她的内心忽然被一种恶心感和恐惧感占据,广告边上照片里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律师在19世纪末的社会是上等人,经常出入金融证券所,是许多富人肯重金招聘的助手,但是她对他的感觉并不好。
克利切微微打了个呼噜,又把头歪向另一侧肩膀,艾玛心惊了一下,赶紧把报纸塞进他的手里原样放好。
夜深了,她该回去休息了。明天是休息日,她要去教会帮忙以换取一些微薄的工资,给孤儿院里可怜的小家伙们添点有营养的食物。
回过头时,她内心有些不舍。克利切没有休息日,她每天只能在分晚餐的时候看见他。内心涌上的难过让她不由转回头,又走了几步回到他身旁。蜡烛的火光渐渐微弱,映得他露出的锁骨成了蜜色,领带随意揪扯成一团,不辨当初模样,亦像克利切一样让人无法琢磨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也有可能的是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在生活中苟且着。
看了许久,她轻轻俯下头,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鼻前是克利切烟草味的呼吸,胸腔里是跳得砰砰有力的心脏。因为每次轮到她洗衣服的时候她都会特意加些橙花在他的洗涤水里,所以此刻她也在他身上闻到了这些味道,橙花清香甜润的气味给了她一些安心感。
终于,她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东伦敦的夜暗雾弥漫,硕大的月球隐没在夜幕中,清冷的光辉照进残缺的窗子,耶稣像依旧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他的眼神温和,就像艾玛唇上温暖细腻的触感。她睁开眼睛,眼睫毛扫过克利切的脸,仍屏着气没有呼吸。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先生。”她在心里默默想道。
她将会在这之后的许多天、许多年里慢慢回味这种感觉,直到这种感觉越想越模糊,消失在记忆里,但她永恒不会忘却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赠给爱情的吻。或许她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为了爱情自己又可以做些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接近克利切时心脏的跳动。
这比什么都让人感到值得。
此时的她永远也不会想到,不久后的将来,她原来也会有一天成为那样果决地推翻以前所有的人,孤独即宿命,无知即幸福,当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唯有死亡永生。
很多年后,她想起了克利切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与人之间只有金钱交易的关系是多么美妙。”可是那时她已无力分辨这句话其中有几分对错,她只是感受到宁静的难捱的寂寞,伦敦的夜太漫长,雾气太浓厚,以至于她一辈子无法走出克利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