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茧(2/2)
“我……写不出。”
白游放下笔,抬眼的一瞬正撞上商栩失落的神情,他眉头紧蹙,瞳色黯淡,似乎在努力想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起。
“你不在的时候,我走遍了画影阁,箱子里藏着另一个人写的字,柜子里有另一个人的衣服,还有这个,”商栩伸出左腕,红绳系着一枚精致秀雅的梅花玉雕,“不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会戴在我手上?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忘了武功,也忘了……你?”
如一道惊雷响彻耳畔,白游终于明白“从里面锁住的门”究竟是何含义。
若商栩沉堕于十一岁的记忆,执着不忘,那么永生永世都无法从中走出。痛苦的记忆固然如一座囚牢,但他触到过光明,相信过光明,哪怕从门缝中漏进一星半点,就能借此获得破门而出的力量。
白游拥他入怀,覆上绵长一吻。
湿热的气息冲破唇齿的界线,舌尖探入,寸寸掠过,交叠纠缠。霸道侵占与小心翼翼的感觉被他拿捏得滴水不漏,对方稍有退却,他便调换角度,趁势吻得更深。
“唔,唔啊……”唇缝间泄露低吟,似快要喘不过气。
白游以手抵背,渡入纯厚的烈焰掌内劲,将他呛水受寒的肺腑重重包裹,不至于让他受伤,却让他回忆起被烈焰掌打伤时,五脏灼烧的感觉。
“热,好热……”没了内功根基,商栩承接他的内劲时,显得格外吃力。
胸腔内热流涌动,他微阖双眼,额汗如珠,委顿地倚在白游肩上。紧接着,一脉阴法内劲绵绵密密,缓缓沁入四肢百骸,如冰蚕般将体内灼息渐渐吞噬。
这感觉何等熟悉,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长睡不醒,有个小小的身影在不远处忙碌徘徊。日月轮转,天地倒悬,身影始终枯等于床畔,直至星斗落尽,岁月不流。
商栩忽然抱头痛呼,浑身战栗,白游托住他,拂开鬓发,耳后那条黑色线痕逐渐变
淡,他知阿栩没有内劲,全凭自己的精神力与之抗衡。
“想不起来可以慢慢想,别这样……别这样……”白游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要阿栩不赶他走,全忘了也没关系,今后的日子还长,他们可以从头开始。
与自废武功时一般无二,商栩天性执着,一旦认定便会坚持到底。
“啊啊啊——”
“别想了,停下来!快停下来!”
白游的声音撞碎了一池涟漪,四周雾气萦绕,不辨方向,商栩仿佛被倒悬着,垂吊于水面之上,四肢躯干无一处不疼痛。所有的血液汇入头部,头颅几欲涨裂。而水面之下,那人的倒影近在咫尺,他挣扎着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白游怕他再度伤了自己,急急忙忙爬起来,去找欹先生留的药。
感到周身温度骤失,商栩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攀住白游,倾身吻上他。
眼泪滑落唇畔,饱浸苦涩,阿游不仅是他的徒儿,他的爱侣,更是他孤寂生命里久违的温暖,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骄傲啊……他怎么能忘了他?!
室内安静,呼吸相闻,白游愣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十一岁的商栩,眼神澄澈、孤傲、防备,而后来的商栩看向他时,始终坦诚、温柔、坚定。
他试探地唤了声:“师父?”
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战,商栩气息不稳,垂下双眸,掩饰着脸上的泪痕:“我这个样子,怎么做你师父?”
白游笑了,像孩子撒娇耍赖般扑进商栩怀里:“求你,再给我当一会儿师父吧,我没爹没娘的,你别不要我。”
“那让我好好抱一会儿,在章雒的时候,我好想你。”
白游乖乖爬起来,让他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又念及他刚出了场汗,若再受凉,怕是要生病咳嗽,于是默默催动内劲,把自己变成个“手炉”,供他取暖。
“你吓坏我了,我恨不得……杀了他。”
商栩用鬓角轻轻蹭他的侧脸:“可我不想成为权力的刀兵,也不想让你活在仇恨里,过去了就放下吧,好吗?”
白游沉默一瞬,低头亲了亲他:“除非你答应我,再不跟我分开。”
商栩流露出悲戚的神色,又极快隐去,他不置可否,只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仿佛趁着筋骨尚未痊愈,好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十一岁那年,你的左臂,怎么伤的?”大仇报不了,白游又惦记起这件事,他铁了心要把伤害过阿栩的人统统找出来,一个也不原谅,一个也不放过。
“自己不小心摔的。”
“不许骗我,说实话。”
“衣食坊有位弟子病了,我答应帮他挑一天水,下台阶的时候,被人猛地推了下去,所幸只是摔断了左臂,没有跌落山崖。”
商栩说来平淡,“跌落山崖”几个字足以让白游心惊肉跳,他才十一岁啊,有什么仇怨非要至他于死地?
“谁推的你?他还在东曜吗?”
瞧他黑着眼圈,闭眼偎在膝上的疲惫模样,商栩说不出的心疼:“天快亮了,你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就在你这儿睡。”
“好。”
没过多久,白游就去梦了周公。他缩到最里边,尽量少占些位置,又不甘心地伸出三根手指,牵着商栩的衣摆,睡熟了也不肯放。
“傻阿游。”商栩靠坐着,借着窗外一缕月华,仔细看他的眉眼。
当年那个羸弱的孩子长大了,他心地善良,年少有为,是踏遍山川河流,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当世俊才。
从前总担心,贫寒的出身会限制他的路,而今他破茧成蝶,光明璀璨,前途无量,若说有什么缺憾,便是有一个武功尽失、不得人心,又开罪了皇帝的师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