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求索（2/2）

他一抬眼，正好撞见谢枝进了院子。只是她却反常地没朝自己看上一眼，而是闷着头就匆匆地往屋子里走。

李承玉朝慌慌张张跟在后头的骊秋看了一眼。只是骊秋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该怎么说，只好一顿胡乱比划，期盼着以自家少爷的聪慧能看出名堂来。

李承玉侧了侧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就去找谢枝了。

谢枝本来抱膝坐在床沿上，看李承玉走近了，伸开双臂把两边的床帏一拉，把自己给遮在后头，只从缝隙间露出个脑袋来，鼓起一张脸委屈巴巴地看他。

李承玉看她还有心思作怪，就知道她难过得还不算彻底，于是放下了一半的心，顺手把瓷瓶搁到一边，拖了把梨花木圈椅来坐到她对面。

“说说吧，又怎么了？”

谢枝双手扯动着床帏，鼓起风来，仿佛要借此宣泄掉些心中的不忿似的。等胡闹够了，她才说了句，“我觉得我太无能了。”

于是她就把来龙去脉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说完，她干脆把整张脸也藏到床帏后头，捂得紧紧的了。

李承玉倒没急着回她，慢悠悠地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等他看到谢枝从床帏中间钻出只手来接过去，才说道，“其实当初你同我说母亲把私印交给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母亲思虑不周。你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容易被人拿捏，也在情理之中。”

然后他听到躲在床帏后头的谢枝从嗓子里挤出声哭来，笑了笑，却仍旧无动于衷似的继续说了下去，“再说，你也是刚刚接手相府的事。甭管是谁，初上手时总会觉得为难。你以为冯管事刚坐上这位子的时候，就没为这些杂事头痛过吗？”

他这话一说，谢枝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也不去作弄可怜的床幔了，认认真真地坐回了床沿上，把脚搁回了足踏上，小声地问了句，“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李承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其实依我之见，我觉得冯管事的处置的确更为妥当一些。此事说起来其实是件小事，但是并非不会与旁的事生出勾连来。于现在的你而言，还是脚踏实地些好。若是日后当真牵扯出意料之外的事来，我怕你又要应接不暇了。”

然后他又玩笑似的补上了一句，“其实有时候，重蹈几回覆辙，也不算是件坏事。”

“可是……”谢枝还是有些犹豫，“我又觉得他们实在是可怜。我心里头……过不了这个坎。”

李承玉了然地笑笑，“阿枝，你知道你跨不出这一步的症结在何处吗？”

看向谢枝茫然的目光，他说道，“因为在这件事里，那些农户也好，冯管事也好，你也好，说的都是实话，都有自己的道理。你心肠太软，谁都想顾全，盼着皆大欢喜。但是阿枝，这世上的路多是窄的，一人容身已是艰难。又何况三人成行，恐怕反倒易生翻覆之险。”

谢枝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腹磨蹭着杯沿，沉思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你说得对。我方才想了想，其实都是怪我的贪心和自私。”

“冯管事说我心地良善，你也说我心肠太软，但事实并非如此。就因为怜惜这所谓良善的声名，所以我才踌躇不定。而这良善又不是出于本心，不过只是我想求个自己的心安而已。”

李承玉不晓得怎么就叫她偏到这般自我唾弃的地步去了，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我说了，这不过是件小事。只是借这回，你要明白，世事难两全，所以要学会舍弃和牺牲一方的利好。”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这和你贪不贪心，自不自私有什么关系？”

谢枝在这时却难得坚定起来，“这便是了。我的是小善，为的是沽名和自矜。可在如今的位置上，凭小善是做不了事的，还要有承受别人命运的担当。”

李承玉看着她，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眼里的谢枝还是那么纤弱，而细瘦的双肩却已绷出一种坚直的弧度来，柔软的眉眼渐渐吹开了卑怯的暗影。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你知道冯管事不答应你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吗？”

谢枝茫然地转了转脑袋，“还为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农户在相府租佃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这一回想要减免租税？”

谢枝下意识就往自己的腰间摸了摸，那块玉络子之前已被她送出去了。“他们难道是觉得我好说话？”

李承玉没正面答她的话，而是旁敲侧击，“所以，你心中也不必太过自责。他们日子虽清苦了些，但也不至于真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况且，你送出去的那块玉络子，够他们好好过上几年了。”

谢枝于是就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转开话锋，“厨房里还给我留着饭食吗？我都饿到现在了，快饿昏过去了。”

李承玉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我算着你去收租也花不了多少功夫，所以午膳都还温着，等着你一道呢。”

骊秋本就一直等在外头，这会儿得了吩咐，就殷勤地跑去厨房传膳了。

李承玉口味清淡，吃不得荤腥之物，因而连带着谢枝也只能跟着他一道改了口味。但李大人总不会叫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吃苦，因而府中厨子的手艺比起宫中也不遑多让，再素的东西也能做出花样来。

先是一道青脆梅汤，梅子还是新近摘的，又掺了甘草、炒盐；两盌鸡丝佐山菇、茭笋的粥糜；一条荷叶盖着的拿茴香、花椒焙过的酢鱼；又有道脆琅轩，拿莴笋切片在沸汤里焯过，才用姜盐油醋渍拌。

觉着谢枝几筷子下肚，大概已有了几分饱，李承玉才问道，“所以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就先按冯管事说的来吧。其余的……我先好好看，好好学，再去思量也不迟。”

李承玉点了点，但他知道谢枝话还没说完，于是仍旧静着不说话，果然听到谢枝接着说道，“我能帮他们一回两回，却不能一直帮他们。就算帮得了他们，我却帮不了天下千千万万苦于生计之人。因为源头并非只是那几百斗粮食而已。但是总有一天，我一定能想出好法子来的。”

看到李承玉抬起眼来看着自己，谢枝抿嘴笑了笑，又说道，“虽然世事难两全，但难事并非没有半分可能。”

李承玉没说话，却亦是嘴角一弯，然后往她碗里添了筷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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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我觉得还是有点问题，但是不影响剧情，以后和其他bug一起改掉啦，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