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求索(1/2)
相府的别庄坐于京城的南郊,黛瓦白墙圈着红桃白杏,漫漫如云霞横卧,掩映着木制三重楼的盝顶,蜿蜒山溪从庭院正中潺湲而过,日中时粼粼的波光如倒映的星河。
屋子里头很安静,几个农人局促地坐着,自家的孩子有些胆怯地揪着他们的衣摆。一时只有谢枝拨弄算珠的声响。
不晓得过了多久,谢枝才搁下算盘,捧起账簿,看着底下一溜紧张的面孔,忍不住笑着说道,“诸位不必担忧,我只是想看看这几年田亩的收成如何。至于这地租,仍旧是照往年的来,每亩三斗。相府在此处有两百亩地,所以是共六百斗。你们各家就按自己所租的亩数,把这六百斗分一分吧。”
她话刚说完,就觉得腰间紧了紧,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扎了双丫髻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自家父母,跑到了她边上,攥着她的玉络子就不肯撒手。
骊秋皱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把小姑娘的手扯了下来,哄道,“听话听话,别把少夫人的东西扯坏了,这你可赔不起。”
谢枝盯着那小姑娘看了会儿,看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倒是有几分可爱,心肠不由得一软,就把那玉络子扯了下来,递过去逗她,“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呀?我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爹娘,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一双黄瘦的手来接着了,带着稚气的声音一板一眼道,“谢过少夫人。”
谢枝忍不住笑得更真心实意了些,还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直站在她身侧的冯管事见了这场面,却是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
等小姑娘珍惜地捧着那玉络子回到自己爹娘身边,那夫妻二人就直接起身跪了下去,发出叫人牙酸骨头碰撞声。
还没等谢枝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境况,那二人便已哭天喊地地嚷了起来,“求少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谢枝还是第一次碰上有人对自己用上这架势,手足无措地捧着账簿,道,“有什么事,你们先起来再回话也不迟。”
两人对望了一眼,仍旧是固执着不肯起身。其中那农妇倒是凄凄惨惨地开口了,“回少夫人的话,其实去年我们几家的收成并不好。开春时赎回了自己典当的衣物,已花费了不少。再要不了多久,还有朝廷的青苗贷要还。再加上这六百斗粮食,我怕我们,支撑到秋收之时也难啊。”
边上的农户开口道,“可否请少夫人宽限宽限,稍稍削减些地租呢?不然我们这一家老小,冬天真要喝西北风去了啊。”
谢枝生平最受不得别人这般姿态乞求自己,当即便要开口答应,“你们快先起吧,这事咱们还能再商量。”
只是她话音刚落,身边的冯管事便重重地咳了几声。
谢枝听出了他警醒的意味,便有些犹豫地去看他。
两人见她神色迟疑,便哭得更厉害了些,“少夫人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我们也不想叫少夫人这般为难,实在是这日子太难过啊。”
“这……”谢枝觉得自己现在左右为难,既觉得这些农户可怜,可另一边又得顾着冯管事的面子。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虽然僭越,冯管事还是站出来开了口,“你们今日先回去吧,此事我们少夫人还得仔细思量。”
从前都是他来收的地租,农户们都惧于他的威严,也不敢过多纠缠,当即便抹了抹眼泪,扯着自家孩子回家去了。
谢枝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哪一出,踌躇着开口,“冯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冯管事转身,看着谢枝脸上的茫然,觉得心中虽然有这般那般的不满,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之前夫人不管事的时候,什么都由他自己来打点,自然得心应手。后来虽然夫人把事情都交到了少夫人手里,但是少夫人脾性好,待人客气,有什么事也从不耻于来问自己。是以虽比起从前麻烦了些,但他仍旧没生什么怨气。说到底,毕竟人家才是当主子的。
但是今天,他才是明白了,这心肠好,也有心肠好的坏处。
冯管事斟酌着语词,最后说道,“奴才明白少夫人是心地良善,但是也不能任凭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这地租,关系到相府中每人的口粮。少夫人方才若是轻易地许了他们,焉知来日相府可会生什么事端?”
经他这么一点,谢枝才算是明白过来了,“你说的是,是我考虑欠妥了。只是,我觉得他们说的也并非是虚言。方才那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却生得那般枯瘦,可见日子的确是不好过的。”
有句话,她还忍着没有说。相府中藏富千万,这几百斗粮食,于别人而言关乎一家生计,但是于相府而言,却只不过是从指缝里漏出点金屑而已,为何就不肯予他人些方便呢?
冯管事看着谢枝,突然觉得有些失语,甚至还思忖着,是不是该去跟夫人商量商量,依少夫人这性子,恐怕现在还担不起相府内务这么大的摊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少夫人实在是要相帮,奴才也拦不住。但是还请少夫人仔细权衡,此事一旦开了口子,恐怕就不止于此了。”
他怕说了太多,叫外人看起来像是在教训一般,落了少夫人的面子,因而也是点到即止,只盼着少夫人能懂他的用心。
好在谢枝也是个聪敏的,从这句话里似乎摸索到了些头绪。冯管事心中顾虑的,恐怕是一旦减免了地税,恐怕相府名下的其他产业,得了风声之后,也会借机滋事,讨些利好?
她的确未曾想到这一层,但是她心里又始终记挂着方才那个可怜枯瘦的孩子,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她攥了攥手,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回了府同承玉商量商量吧。隔了会儿,她又开始想着,要是冯管事把今日的事告诉了夫人,恐怕夫人会对自己很失望吧。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是无能了,这事被自己拖了这么久,结果临了还出了岔子。若是当初直接叫冯管事来,早就能结了事了。
……
谢枝回府的时候,不过午牌刚过。
百里琛饮完了茶,就又回客房里待着了。李承玉单手抱了只粉青冰裂纹葵式洗,在梨树下拾落花。他被春日里千堆锦绣簇拥着,恰如一株冬雪,仿佛生生滞后于这世间光景半步,因而显出种于世独绝的从容闲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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