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香草(2/2)
百里琛捧着茶盏在鼻下嗅了嗅,然后小小地啜饮一口,忽而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少夫人?”
李承玉的手状似无意地划过几侧的流云纹,道,“她同府中管事出去办事了。”
百里琛应了一声,又饮了口茶,然后侧过头望向正屋,道,“说起来,我其实一直想问公子一件事。‘舒光居’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颇有意思,可是出自那句‘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李承玉的睫羽沉沉地压着双眸,掩着晦暗的流光,“如何?”
百里琛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嘴角挽起一个浅淡的笑,“自古君王赏鉴之意难求,如美人远隔,思之不及。原来即便贵为丞相之子,到底也不免仕途失意,真是奇哉,怪哉。”
“殿下想同我打听陛下的事,何需如此劳神费力,旁敲侧击?”李承玉语气中没什么波澜,“殿下尽可放心,陛下这回,一定是同你站在一边的。”
百里琛似是自嘲一笑,“公子心思玲珑剔透,我这般迂曲果然是贻笑大方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听公子口吻,与陛下可是熟识?”
怕再引起李承玉不必要的猜疑,他自觉地补上了一句,“毕竟此事于我乃是性命攸关。若无十分把握,我也怕我这回恐真要客死异乡了。”
李承玉抬眼看了看他,“我与陛下,不过数面之缘。”
他幼时便被先帝和如今的太后视为己出,常被召入宫中住上一段时日,用度皆与皇室等同。但他与皇帝见面的次数,的确是屈指可数。只因皇帝那时在宫中地位尴尬,不受先帝宠爱,又遭太后嫉恨,因而一直住在宫中萧条冷僻之地,就连宫宴之时,都只能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是……
迎向百里琛疑惑的目光,李承玉说得却很笃定,“因为陛下需要一个机遇,一个为他收拢势力的机遇。”
他这么一说,自幼生于宫廷的百里琛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他嘴角溢出一声有些讽刺的笑来,“原来如此。不过这样一来,我与陛下不过各取所需,倒也的确无可指摘了。”
他像是为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又提起旁的事来,“从前风闻大晋国力日渐疲弱,可是我如今一看,倒觉得贵朝底蕴深厚。我静海一隅小国,困于四围,实在难以比肩。”
他提起这样的事,关乎两国国力,其实并不好接话。李承玉却似乎并无觉出任何不妥来,直言道,“大晋国境之内,的确危机四伏。殿下可知,支撑着这偌大朝堂到如今的关键,是在何处?”
百里琛没想到他真接下了这话,下意识便坐得端正了,连口吻都放得小心,“还请公子指教。”
“大晋如今的征税,十之六七在于商税,而这六七分之中的大半,又来自于海运。”李承玉垂下眼,转着手中的碧玉扳指,“静海多产丝绸名茶珍珠等物,为何不能效仿大晋?”
百里琛听了,却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公子有所不知。大晋沿海地广水浅,船只易泊。而静海,虽两面环水,但岸边多岩石暗礁,既不易停靠,又容易划伤船只,是以未能成行。”
他颇有憾意地说完,见李承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一动,又更露骨地问了句,“公子心中难道对我没有猜疑忌惮吗?如此坦然议论两国国事,你就不怕我是有不臣之心?”
李承玉听他这么一说,愣了愣,然后笑道,“我只是在想着,既然征讨魏恒已是势在必行,那么等到战事一过,静海的百姓该如何休养生息呢?”
他的双眼因这微微的笑意而弯出了一个柔和的弧度,让他身上因沉疴多时而沾染的阴郁萧瑟之气消散了些。
百里琛望着这双眼睛,忽然想起他在静海时,望见的水天一色的纯澈无杂,忽然生出种自惭形秽之感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挂在正屋堂上的“舒光”二字,刹那间如风吹尘走,灵台顿明。
他一生都在诡谲算计中浸淫濡染,更一向自诩有一副知人断事的本事,可是骤然了悟眼前之人的心境时,他却生出了呐呐难言之感。
百里琛静了很久,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公子高义,我愧不能及。”
李承玉亦对他这反应有些始料不及,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了这一礼,语气轻了下去,“殿下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府中闲人,潦草度日罢了。”
百里琛并没有反驳,只是含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他身后辽远澄净的碧空,最后只说了一句,“愿公子,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