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夫归(1/2)
怕油腻伤着了李承玉的胃,李伏清干脆就做了几个清淡的素菜,油盐也放得少,却别有一番野味,引得谢枝连连下筷,边吃还边赞他手艺好。
李伏清哈哈笑起来,“其实都是因为我兄长,打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头一回进厨房差点把整个家都给烧了。打那时候开始,我可再也不敢让他进去了,连刀都不敢让他碰一下,生怕他少了根手指头。”
李承玉还帮他回忆道,“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岁数小,还没有灶台高,都是踩着凳子做的饭。也亏得长风心大,舍得让你做这些活。”
谢枝听他二人说来轻松,却也晓得当时李伏清的境遇有何等不易,连带着吃进嘴里的菜都有了些又苦又酸的味道。
“我哥也不好过嘛。说起来,我都有快五年没见着他了。”李伏清倒是心大得无所谓,“他要是再不回来,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那长风到时回京,岂不是难过得很了。”李承玉转头跟谢枝说,“他兄长除了喜欢把活推给伏清干之外,什么地方都护着这个弟弟。你以后要是欺负伏清,千万不要当着他哥的面。”
“我欺负他做什么?”
“哥你现在怎么这么喜欢挑拨离间呢!”
李承玉不肯听,“别看他哥现在做的是个通判,论起判案断狱,别说一个小小的绛州了,把大理寺、审刑院和刑部的人叫到一块,估计能超过他的人也不出一掌之数。”
李伏清一听这话,也来了劲,“那是,我哥那脑子从小就可灵了。我不管干什么坏事,他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李承玉道,“那我也能看出来。你干什么坏事都在脸上写着。”
谢枝鲜少看到李承玉这样跟人斗嘴的样子,忍不住捂着脸笑出来。
李伏清不服了,“那大理寺的寺卿陈卿如陈大人,那个时候上门了三回想把我哥要过去,我哥都没答应。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非要跑到绛州那边去,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我三年五载的也见不着他一面。”
一桌素净的菜,愣是被三个人吃出了热闹喧腾的气氛。
谢枝时不时盯着李承玉的侧脸出神,自己的嘴角也不知不觉地上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原本没什么七情六欲的神仙,忽然就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
静了会儿,李承玉忽然又说道,“伏清,其实我今日来,还要旁的事要和你说。”
李伏清一听便正襟危坐起来。他晓得这估计才是今日李承玉特地跑这一趟的原因。连谢枝都听出了他这口吻和先前不大一样了,不禁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想劝陛下改变心意,阻止盐政改革一事。但是我想劝你一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李承玉的目光微微下压,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伏清呼吸一滞,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表哥,难道你也要站到大伯他们那头去吗?”
李承玉知道他虽然总是藏不住心思,但也向来不会到外头去乱说,于是便向他道来其中利害,“去年春夏之交时,几位两浙路、江南东路、还有淮南两路的富商,请了人,抬了十几箱的东西,进了相府,找我父亲商议买盐一事。这便是我父亲提出的盐政改革的由来。”
李伏清睁圆了眼睛,他晓得这件事不对劲,原来从源头上便是坏了根的。
李承玉继续道,“我爹推行盐政改革,表面看起来,于朝廷,于百姓,都是一件大好的利事。但是问题就在于,盐引到时究竟如何贩卖。若是价高者得,则盐商定然人人竞价,成本自然也就变高。最后若是当真得了贩盐的权利,商人为了牟利,必然会使得举国盐价均上行。这是其一。”
“但是最大的可能性,是我父亲早已与一部分盐商达成协议,在私底下已吩咐诸路转运使,届时将盐引售卖给他们。盐乃关系国计民生的重中之重,届时那些盐商同气连枝,在整个地区内共同抬价,百姓也没有选择不买的权利。”
李伏清听懂了,“那表哥你为何不让我插手这件事?”
“因为虽然看起来有两种可能,但是最后却是殊途同归。盐价高涨,招致民怨沸腾,则官府必然大开仓府,将之前各盐场无偿缴纳的盐以合适的价格卖出。”
“大晋这十几年来一直国库空虚,全凭了高肃高大人连一分一厘都仔细计较的苦心经营,才勉强不至于沦落到亏空的境地。但是也正是如此,多数官员俸禄依然微薄,各司各部都在紧巴巴地过日子。尤其遇上天灾人祸的日子,朝廷更需要支出大量银两和粮食进行赈灾,稍有差池国库便会趋于崩溃。”
“而一旦将贩盐的权利交给商人,其一,盐引的出售,盐商运盐的走税,其中多了种种可以获利的名目。其二,之前商人私自贩盐,盐价低于官盐,导致私盐横行,而官盐却只能囤积在府库之中。而一旦废除私盐死刑的律令,则商人以高价售盐,那么官盐只需低于市价,哪怕比之前的盐价高一些,照样能被百姓接受。”
“所以,为了充盈国库,上至皇上,下至群臣,都不会提出反对的意见。”
李伏清听罢,沉默许久,然后闷闷地反问,“可是如此一来,百姓何处?”
“其实这件事里,受伤害最深的恐怕不是百姓。”李承玉道,“若是陶攸还有些良心,就不会把盐价定得过高。况且这几年北方一直不太平,他也真不敢把人逼得太紧,以激起民愤。只是那些盐商,恐怕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朝廷,商人,百姓,总要有一方做出牺牲。除非你能想出个皆大欢喜的法子,但这又何其难呢?”
“我本以为在朝为官,就应该为天下人谋福祉。可是为何他们却要这般官商勾结,最后却又背信弃义?从头到尾,都是可悲可耻可恨。”李伏清气极,一个个字眼像是被牙齿咬碎了才从嘴里挤出来似的,“我虽不过只是个小小编修,却也不能这样袖手旁观。”
李承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固然是一种勇气。但死,亦有轻于鸿毛和重于泰山之分。长风如今身在地方,你便更应该留在京城做他的眼睛。盐政改革,谁也拦不住,你就算跳出来,也不过只是螳臂当车而已。他们想要你死,就像拂去衣上的灰尘那样简单,你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