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1/2）
夜。
白日里的艳阳天, 入夜时分却开始下起了小雨, 夜渐深, 雨渐大，将屋檐下的路面都打湿了去。
因着下雨，夜市并无往日里的热闹, 许多铺子早早便打了烊。
换了一身短褐的夏侯青君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盏纱灯, 独自走在只有雨水的静寂小巷里, 整个人仿佛融在了雨夜里。
小巷尽头有一盏灯火，在雨夜里朦朦胧胧。
灯下是一个小摊，小摊上摆放着几个小陶罐, 旁边架着两口锅，锅下是石头堆砌成的灶台, 灶膛里柴火已微微, 锅里盛着水, 正冒着白气，一旁有一张桌, 四条长凳可供围桌而坐。
灯火昏暗，但从那已然烧成漆黑的锅底、桌凳的老旧以及那正吃力地在将长凳倒放上桌面的佝偻跛脚老人可以看得出, 这个小小的摊子在这静寂的小巷尽头存在的年头已经很久了，便是头上那遮风挡雨用的瓦顶都已有残破，雨水正从那残破的地方往下滴落。
许是再没有力气爬到那瓦顶上去修补, 老人只是在破漏的瓦顶下放了个大陶碗, 至少不让那滴落下的雨水溅得他这本就小小的摊子里满地都是。
老人正将一条长凳放到桌面上时, 夏侯青君也正将他手中的纱灯放到桌面上，白齿微露，笑道：“瘸伯，给我来一碗馄饨。”
“瘸伯！我要一碗馄饨！”与夏侯青君同时声落的，竟还有他人。
一名身材瘦瘦小小的男子冒着雨冲进了小摊里来，他一边拍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水，一边嘟囔道：“下雨天可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男子拍了身上的雨水后再拍拍头上的雨水，才在长凳上坐下便见着瘸伯正要将那刚刚倒扣到桌上的长凳放下来，他又站起来替瘸伯将长凳放下，“瘸伯你可是要收摊了？”
“是啊，下雨天人少，该收摊回去了。”瘸伯笑着点点头。
“那待会儿我吃完了我帮你一块儿收收。”瘦小男子也笑了。
男子一口白牙整整齐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上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一身极不合身的宽大灰布短褐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瘦小，尤其他那张左脸颊上还带着一点泥污的脸，夏侯青君觉着怕是都还没有他一个巴掌大。
他脚上蹬一双早已被雨水湿透的黑布鞋，右脚鞋尖处破了个豁口，隐隐露出大脚趾头来，裤腿卷起大半，显然与他身上的衣服一样并不合身，也不知是捡的谁人的来穿，不过倒是拾掇得干净。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生得眉清目秀，夏侯青君想，若是让京中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爷们瞧见了，必是要带回府上去了的。
“呵呵，好嘞好嘞。”瘸伯呵呵笑着接受了瘦小男子的好意，上了年纪的人，有人给自己搭把手帮个忙的话，是再好不过的。
瘦小男子再呲牙一笑，“瘸伯，帮我多下几个馄饨，我可饿。”
“好嘞好嘞。”瘸伯也笑得开心，自己做的东西能让人期待着吃，本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瘦小男子这才重新坐下身，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小摊里还有除了他与瘸伯以外的人。
只见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天外来人似的，双眼睁大得好像铜铃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夏侯青君，直到夏侯青君被他盯得都快发憷时才听得他道：“兄弟，你长得可真好看……”
夏侯青君不予理会，甚至连瞧都没瞧他一眼。
只听男子又道：“你也来这儿吃馄饨啊？”
夏侯青君依旧未加理会。
“瘸伯包的馄饨可好吃了，我每次兜里多踹了几个子儿都要到瘸伯这儿来吃上一大碗。”男子边说边朝夏侯青君凑近，那双本就像胶在了他脸上的眼睛好像要贴到他脸上去才甘心。
“啪！”夏侯青君将手中并未打开的折扇重重放到了男子与他之间的桌面上，虽仍未说话，但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就是告诉男子别要再往他这儿凑。
谁知男子人是停住了，手却没停住，只见他看着那被夏侯青君放在桌上的折扇一怔，而后竟是兴奋地将折扇拿起，道：“兄弟，初次见面你就这么热络，还给我看折扇呐！”
男子边说边将折扇拿起，“唰”地就打开，然后“哇”的了一声，“兄弟，这折扇上边的画可真好看！”
“……”夏侯青君嘴角那将将要扬起的笑容同他整个人一起僵住，这……什么人！？竟然比那个冰碴子还不要脸。
瞅着男子拿着自己的折扇这瞅瞅那看看，夏侯青君忍着嫌弃与不悦伸出手，二话不说就将折扇夺了过来，不忘冷飕飕地看男子一眼。
却不想男子竟对他呲牙一笑，像是没看出来他的不悦似的。
瘸伯这时将煮好的馄饨端了上来，一碗放到夏侯青君面前，一碗正要递给男子，男子却先站起，自己伸手去端，边笑道：“瘸伯我自己来就行。”
“唔——好香，还是瘸伯做的馄饨最香了。”男子先深嗅一把碗里蒸起的白气，后才拿起筷子，正要吃，却又抬起头看向夏侯青君，“兄弟你也可快点儿吃啊，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夏侯青君眼角抽抽，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得着你废话？
“嘶——啊——唔——哦——好烫，好吃！”
夏侯青君实在想不明白，竟然有人吃碗馄饨能发出这般多的声音。
听着这难听的声音，夏侯青君不由抬头看向这声音的主人。
那瘦小男子正嘶嘶啊啊地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可好像是太烫了，只见他气一闭头一低，显然是想要将那刚入嘴的馄饨给吐出来。
不是吐到外边，而是吐回碗里。
夏侯青君突然好想吐。
不过那瘦小男子终是没有吐出来，而是皱巴着脸将嘴里的馄饨给咽了下去。
夏侯青君看着自己碗里才吃了两口的馄饨，忽然没食欲了。
他到这儿来，本也就不是为了吃这一碗馄饨。
但——
看一眼正跛着脚吃力地收整摊子的瘸伯，夏侯青君还是低下头，继续将馄饨吃完。
他以为旁边那货吃完了会走，谁知他将汤水都喝得个底朝天后竟还没有走，而是坐在自己位置不知捣鼓什么半晌后正了正坐姿盯着他瞧。
夏侯青君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小半的馄饨，如何都再吃不下，便将碗筷放下。
正当夏侯青君要往腰间摸出铜板来付钱时，忽听得那瘦小男子嘿嘿一声笑，道：“兄弟，我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夏侯青君并不搭理。
男子有些着急了，“我真的是有事求你，我……我钱袋找不着了……”
原来他方才在不停地往身上捣鼓是在找钱袋。
夏侯青君又抬头，男子一脸惭愧，迟迟疑疑问道：“能不能兄弟你先帮我把钱先垫着，我过后再给你？瘸伯这大下雨夜的还要出来摆摊儿不容易，我不能赊了他的，这太没有良心了。”
夏侯青君依旧没有理会男子，他只是从腰间掏出一粒碎银，放到了桌上，“瘸伯，两碗馄饨的钱，不用找了，余下的天晴了你找个人补补这顶子。”
夏侯青君说完，站起身拿起搁在一旁的油纸伞，再提起放在桌上的纱灯，走出了小摊儿。
藏于雨夜里的一道黑影欲随其动，然此时那瘦小男子也跟着站起身，不仅如此，还朝夏侯青君跟了去，那黑影身形一顿，尔后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消失在了茫茫雨夜里。
“兄弟兄弟，你等等我啊，你替我付了馄饨钱，我还没谢谢你呢。”瘦小男子跟上夏侯青君，边走边问，“你也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到时候我好把钱拿去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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