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满（2/2）

而那一年，丰眠尚未满五岁。

她穿着黑色蓬蓬袖连衣裙，拿着朵丰佳音生前最爱的睡莲，在葬礼上拦住了那个形容憔悴、却依然高大俊美的男人。

“严叔叔，严叔叔。”丰眠面对严以瞻时，总是莫名表现得比平常还要温顺懂事，“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妈妈？我够不着。外公不帮我，说会吵到妈妈睡觉。”

严以瞻哪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考虑更多。他那会儿只想赶紧应付完这个无知的孩子，好独自静一静。

于是他木然地抱起丰眠，走到了冰棺旁。

车祸造成的猛烈撞击让丰佳音的头骨严重变形。虽然入殓师极力用化妆品和缝衣针修复她的仪容，甚至还给遗体戴上了帽子遮掩，但丰佳音内陷凹折的鼻骨和脸上纵横交错的缝补痕迹依然令人触目惊心。

严以瞻和其他亲属都是成年人，也在第一时间去认尸，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强出许多。

但丰眠只是个孩子，一个每天把“我妈妈全世界最漂亮”挂在嘴边的孩子。

等男人察觉到不对时，一切都晚了。

小小女孩在严以瞻怀里抖得像筛糠一般，眼里全是泪，那模样说是在哭吧，却连声音都发不出；她一只手紧紧攀着严以瞻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耳垂，很用力。

那是她当时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季云冲上前把脸色已然全白的孩子抢了过去，一堆人围上前哄着安抚着；混乱的现场，丰家的亲戚们纷纷用手指点着严以瞻的面门，怒斥他居心不良、冷血薄情，更有人干脆撕开两家人那脆弱虚伪的和睦，拉着他的衣领，让他把丰佳音的命给还回来……

严以瞻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所有的斥责与殴打。他一动不动，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知道盯着某个终于哭出声的小姑娘发呆，却连上前说声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很长很多一段时间，严以瞻都没有再见见丰眠。

直到季云夫妇俩人相继去世。

15岁的丰眠几乎是丰佳音的翻版，但她脸上到底还有两分别人的影子。

严以瞻说不出她这两分到底像谁，陈惟明吗？

也许吧。

总之不会是自己。

在季云去世后，陈惟明找上门来。

他眼神森寒地看着严以瞻：“你用尽手段、一意孤行地娶了佳音……然后呢？”

“你现在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在还债。你就是活该。”

严以瞻无言以对。但更过分的话还在后面。

“既然老爷子走了，丰眠自然应该由我带着。”

陈惟明没想到，他这番话说出口，不仅没能将丰眠接到身边，还导致了自己后来几年都拉不到任何投资、事业停滞不前，生活一度穷困潦倒。

甚至等丰眠寻到他、两人合作了《小满》，这部片子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挡住前路，连审查都过不了。

严以瞻用实际行动无声说明着，他对和丰佳音有关的任何一切，都要保证绝对的控制权。

就比如丰眠。

他不承认她的存在，但也不会把她交给自己不认可的人……

等照片的一角都被捏得起皱，严以瞻直起身坐好，这才惊觉自己又陷入到了回忆的死胡同里。

“你母亲她……认识佳音？”他看着对面那个年轻男人，喉头发紧，声线轻颤。

“嗯，有过几面之缘。”郭子越刚才一直在观察着严以瞻的神色。

他不确定这人能否承受得住自己即将说出口的一切；但丰眠承受忽略、流言与漠视时，似乎也没有人为她多考虑什么。

李俏已经在电话里将自己记得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儿子。

二十四年前，李俏趁着郭子越上了幼儿园，联系上了本科母校的考察队，想跟着大部队一起前往新疆，为自己以丝绸之路为主题的某批设计搜寻素材——那是她成为全职太太之前的最后一套作品。

丰佳音和陈惟明都在那个考察队里。

因为震惊于有人居然会挺着大肚子坚守在西北边境的小城中，所以李俏对丰佳音的印象颇深。

她甚至还临时被安排陪着丰佳音去了趟医院产检。

孩子情况良好，年轻准妈妈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

已为人母的李俏发自内心地想试着开导下丰佳音，可没过多久她就被郭家人以郭子越生病为由召回了S市。

两个缘分颇深的女人短暂相处后匆匆分别，再回首居然已天人永隔……

郭子越见严以瞻神色平静了些许，继续说道：

“我母亲和您的前妻，曾一起到新疆采风考察。她到达新疆时，是三月份，而根据当地医院医生的检查与诊断结果，丰阿姨那时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听到这里，严以瞻的表情出现了明显变化。他身体前倾，死死看着郭子越的脸，似乎是想从他那里再确认些什么。

郭子越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丰眠的生日是在那年的小满节气。简单反推一下就能算出来，她是足月出生的。”

“严先生，您真的确定这个日期对不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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