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四)(2/2)
与此同时,下方的少女浑身一震,竟将身上那团黑气生生震开,这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力气,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睛却仍锁死般盯着地面。
谢煜内心有了底,脚步一动,纵身飞下。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刚刚那妖物被震得滚到了九霄云外,按着他平日的作风,既然千里追寻而来,就应该先去把那妖物收了,再回来一探究竟。然而他忖度这法子的同时,身体依旧先一步行动了。
谢煜不由“啧”了一声,心道:赌一把,砍得开算我积了德,砍不开就是你五行缺德。
他抽出剑,白光如一道九天玄雷劈开了沉沉黑夜。这行云流水的一挥一砍之间,仿若砍在无数厉鬼身上,一时间,四周火光哔剥声、众仆哭喊声、女子手中琴弦声混为一声尖利的啼鸣,骤然消失。
李青珞霎时从困扰住自己的幻境中脱离出来,连抬头看一眼自己救命恩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废力将横冲直撞的心脏稳回原处。
她面前出现一片云纹锦绣衣摆,衣摆的主人半蹲下身,一手拿着细剑,一手朝她腰间伸来。
“干、干什么?”
李青珞护住腰带,那只修长的手已经如偿所愿得到了他要的东西。谢煜捏着那张“防登徒子符”,挑了挑眉,揶揄道:“你出来降妖除魔,原来是带着这种东西的吗?”
他一出声,李青珞便觉这声音似曾相识,抬起头,见面前站了一个年轻人,一身天青色长袍,华袿飞髾,大有魏晋名士的盎然风度,丝毫不显得拖泥带水,腰带上却别着一把细剑,掩在外袍下,只有在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时候,才能让人窥到一丝懈怠中的机警。
他看上去不过弱冠之龄,眉目清俊,身量颀长,一双平湖似的眼底藏了很深的笑意,偏偏面上表情十分正经,便将这玩世不恭生生压制了下去。
李青珞思忖着该怎么出口,突然听得有一帮人窸窸窣窣地走过来,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大片火光照亮了夜色。她内心一喜,知道是父亲带人来寻自己了,招呼道:“阿耶,我在这!”
侍女们也欣喜地喊:“殿下,找到县主了!”
李旦听闻李青珞擅自去了荣国夫人那,放心不下亲自出来寻她,带着仆从来到此地,却突然迷了路,黑漆漆一片不见五指。显然他们也入了那幻境,两拨人虽近在咫尺,但谁也看不见彼此,在原地兜兜转转,不知前路在何处。
李青珞如实相禀,李旦见她完好无损,心平气和道:“人生地不熟的便独自乱窜,荣国夫人让你过去也不喊阿耶一起,这回吃了苦头,长记性没?”
这是开始教诲了。
李旦喜怒不形于色,性子使然,就算是斥责,也带了三分柔软。注意到一旁正整理衣衫上草屑的谢煜,他这才忍了一番长篇大论,行了一礼:“多谢这位郎君出手相救,不知郎君道号为何,该如何称呼?”
说来也怪,就算是李青珞这样的姑娘,若是穿了道袍下山,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喊一声“小道长”或是“女道”,偏偏对此人李旦称的是“郎君”,似乎不管他衣衫整洁还是不修边幅,身上本就有一股翩翩风度似的。
谢煜回礼道:“某正清观弟子谢煜,道行浅薄,不敢忝冠道号,殿下多礼了。”
李青珞的视线茫然地在两人间逡巡了一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山上还有这么一个师兄,一时对他多了分警惕。
她张了张口,想去提醒李旦,李旦背起手,温声问:“玄玄,这是你师兄?”
看似在问她,实则把问题抛给了谢煜。
李青珞松了口气。父亲果然时时刻刻都清醒得很。
皇嗣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对谁都抱了一份警惕。
谢煜笑了一下,将一张道箓呈至众人面前,“殿下若不信,看看老道长亲授的道箓便是,想必县主也应熟悉得很。”
李青珞入道之时,因年纪幼小,授道箓之时须有至亲之人在场,李旦瞧得真切,也记得清楚。李青珞所受,乃灵官七十五将军箓,是为阴箓,而谢煜手中所执,灵符秘文皆有改变,乃阳箓仙官七十五将军箓。
谢煜又道:“圣人下旨让我派弟子出山除妖,老道长这几日正闭关修炼,不好抽身,谢某不才,这些年游历在外,自诩经多识广,故而冒昧代老道长下山。”
他这般一说,也解释了李青珞为何见他面生的问题。李旦见他与那些常年待在野林子里的道士不同,口吻谦逊,彬彬有礼,毫不居功携恩,又是一副玉树临风的谦谦公子模样,心里生出几分好感,面色也缓和了许多,“郎君既是奉命而来,想必圣人也知道了,若无什么事,还是赶紧去圣人那复命要紧,我就不多留了。”
谢煜却道:“不急这一时。方才县主虽然脱困,但我见那妖物凶狠难缠,不容轻易对付,既然县主也是道门中人,对此必然也了解一二,不知我能否向县主了解一下情况,好跟圣人禀报?”
李旦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声音沉了下来,“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