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二十一)(2/2)
尉迟敬德道:“说不上来,总之似乎十分瞻前顾后,加上不久前对陛下说了什么‘女主天下,大唐有祸’的话,陛下不信,认为他是无稽之谈,扰民之语,闹得两人不愉快。”
崔珏道:“我记起来了,那之后,李公便闭门谢客,只在陛下重病之时出现了一段时间,除此之外又是竟月不出门,连陛下去养伤,都没跟着一起去。后来,我服了那天竺禁药,察觉出不对劲,连夜登门拜访李公,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紧紧皱起眉头,在回以那天的事。
“他告诉我,如何将这邪僧杀死,又如何将其尸骨魂魄镇压住,以免日后出来作祟。再之后,我便不知道了。”
尉迟敬德瞪着他,“你不是不生不死,活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出了什么情况?”
“我记忆全失,从坟里爬出来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崔珏拍拍脑门,踱着步,“让我想想……哦,他将一把剑托付给了我。”
“一把剑?”
“宵练。”崔珏道:“我爬出来的时候,身边便是这东西,我唯一记得的,便是这把剑十分重要,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夺走。现在想来,虽然被抢走了,但是被他高徒抢走,也算不得食言。”
尉迟敬德却咂摸咂摸嘴:“你这么一说,我更觉不对劲——听你这么说,李淳风仙逝之前,早替自己的徒弟将后路铺好了,但他徒弟当时连个脸都没露啊,你不觉得奇怪吗?难不成他死后贴告示招徒弟啊?你见过谁愿意去坟堆里拜师的?”
崔珏一愣,“你怀疑谢煜?”
“唉,别说的这么难听。”尉迟敬德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我是说,要么他其实不是李公真正的弟子,要么,他就是……”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满满的不可思议。
……
明崇俨从兴庆坊骑马回来,街上空无一人,巷尾落着几个灯笼,想必是顽童嬉闹所遗落。前方便是朱雀门,守门的禁军靠在墙上,撑着长槊睡着了,月光在周围房舍上涂了一层明霜,恍若冬日雪后的深夜,寂静可闻落针。
谁都没有听到,隔了整座皇城,玄武门处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变化,连一丝半毫的火光都未曾漏出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停在不远处。明崇俨悠悠勒住缰绳,不待看清来人,便下了马,彬彬有礼地寒暄一声:“县主安好。”
他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态度,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从不结党营私,也不插手朝政,但正因为他这般光明磊落的作风,李青珞一直对他有一层淡淡的顾忌,捉摸不定他的态度,所以任何事情,都对他隐瞒三分。
而此时此刻,两人却在此处狭路相逢,李青珞觉得,如果把这说成巧合,未免对世上的巧合太宽容了些。
“侍中这么晚,还在外面干什么?”
明崇俨背起手,看了眼晴空万里的星夜,仿佛在说一件与其毫不相干的事,“要变天了,县主不知道吗?”
李青珞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承认,这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况且,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凉,似乎谁做天子,都影响不到他这个与世无争的太史令。
李青珞正欲说话,身后谢煜按了按她的肩。
明崇俨对他拱了拱手,“谢道长也好久不见,不过,我不该这样称呼你。而且,过了今夜,我就不是太史令了,届时还真得做那让贤的惠子,将本属于道长的东西还给你。”
李青珞听他话里有话,以为他指的是谢煜作为李淳风弟子的身份,应当也继承师父的官位,道:“世袭罔替的爵位倒是不少,官位就算了,况且这都是父亲传儿子,哪有师父传弟子,侍中还是自己待着吧。”
明崇俨笑了笑:“县主为何这么确认,他就是李公的亲传弟子呢?”
李青珞从未对谢煜的话有过怀疑,而且假冒李淳风弟子,除了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跟踪之恼外,有什么好处?
“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明崇俨目光一动,看着谢煜道:“小臣不才,论才学、论法术,都比不过李公,忝列太史令之位,也不过是尸位素餐。但小臣将李公遗留下来的浑仪研究了十几年,好歹也有一些浅论。他留下的线索和谜团,小臣一一解开,直至如今这个结果,不知道长你是否满意?”
李青珞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
明崇俨轻轻笑了一声,“县主可还记得,今日在娑罗树下,小臣占得的一卦吗?”
李青珞自然记得。
“县主仔细想想,那三粒昆仑石指的方向,是否正是昭陵、大雁塔,还有兴庆坊三处?”
李青珞愣了愣,她居然没有想到卦象居然可以直接了当地传递信息。
“小臣没有宵练,所以进不得昭陵,自然也无从得到玄武印,更别提照葫芦画瓢在房县的山洞里设那样一个局。不过,来俊臣的事,小臣确实顺水推舟了一把,其目的县主也早就知道了。”明崇俨慢慢道:“这些事,这些一个接着一个的迷局,让小臣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完成,小臣自认没有如此手段,更无此胆魄。在你们得到玄武印的同时,小臣其实早已发现浑仪有异,只不过当时并不敢确定。而后,浑仪错位,北官玄武居于灵龟之后,这个异象则让小臣起了疑心。而小臣知道,谢道长那时一定也在长安,或者说,他这整整一年来,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对不对,道长?”
谢煜眯起眼,点了点头,“继续说。”
“受了这个启发,小臣趁圣人回长安,斗胆设了一个局。”明崇俨语气谦逊,但目光却愈显深沉,“便是花重金命一个天竺商客买来畔茶佉水,而后找到那罗尔娑婆的尸首,事关旧主,身为臣子,你绝不会坐视不管。”
事关旧主,身为臣子……什么意思?李青珞满怀疑窦地看着明崇俨,微微张开唇,却什么都没说。
“县主,你就没想过,为何他对玄武印如此之了解,为何他对那罗尔娑婆埋葬的地方、该如何将他彻底斩草除根了如指掌,为何昭陵中的一石一砾,都仿佛出自他手,甚至躲过了六骏、十四酋长的耳目,难道就凭他说自己是李公的徒弟,就能够让人信服吗?”明崇俨挑起一个笑:“恐怕不行吧——事到如今,县主你还没发现吗?”
李青珞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欺骗自己,她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信念溃不成军,盯着谢煜道:“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