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二十一）（1/2）

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十分奇怪。耳畔好似一下子涌入了许多聒噪的声音, 眼前物体上白光一闪, 几乎让李隆基以为，自己此时此刻是在梦中, 连方才的明崇俨也只是一个虚影。

然而身后传来一股浓重的杀意。

他几乎毫无任何犹豫，便抽刀往后砍去。

侍女面上还残存着惊骇的神色, 陌刀砍中的地方却溢出一股黑气, 连同这具尸体一同消失。李隆基手心冷汗一片, 愣怔在原地, 似乎还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侍女。

陌刀“哐当”一声被扔在地上，他靠着凭几坐下来，以手支颐闭目片刻, 重又睁开眼。

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粒玄黑色的珠子, 李隆基碰了一下，珠子脆弱得仿佛用尘埃堆砌而成，一下子碎成千瓣。

九嵕山山脚下，尉迟敬德眼睁睁看着那罗尔娑婆的尸骨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了，崔珏谨慎地在符箓四周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 不无释然道：“看来, 那两人成功了。”

飒露紫坐在树梢上, 将手搭在额前, 挡着皎洁耀眼的月光, 他突然指了指前方皇城方向，道：“长安城好像有些不对劲。”

崔珏道：“你看出了什么？”

飒露紫化作马儿的形态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两人身侧，动了动耳朵，“我听到了——有禁军的声音，深更半夜，为何要出动禁军？”

崔珏与尉迟敬德对视一眼，彼此都想到了什么。尉迟敬德感触更为深刻，血液里似乎又回荡起当年封狼居胥的激愤，他下意识将手中长槊的槊锋朝那方向比划了一下，继而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拍了拍飒露紫的头，语气平静，这时候又是晚年那个闭门谢客、求丹问道的尉迟恭了。

“走吧，去凌烟阁。”

飒露紫高鸣一声，扬起前蹄仿若要冲入九重天的云雾中。三人从长安城上空略过，纵横交错的坊市陷入沉睡，灯火全无，只在皇城的某几处角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尉迟敬德轻车熟路地驾着飒露紫摸到了三清殿，抬头看了眼这仙气缭绕的地方，才继续前行，找到一处小阁楼。

“哎呀，早知道要来，就请老朋友们一起出来喝杯酒。”

尉迟敬德颇为感怀，指着众人的画像，似是对崔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其中，侯君集造反被诛，魏征死后的墓碑复又为太宗所推倒，房谋杜断人中龙凤，却差点因儿子晚节不保，长孙无忌又因房遗爱一案诬陷自杀……直至如今，故人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哪怕再齐聚一堂，恐怕难再有当年那份同袍之谊。

“真邪门，你把我画在上面，晚上会不会有鬼来吸我的魂？”

尉迟敬德扭过头，只见阁子里不知何时摆了一张小案。自己正穿威风凛凛的明光铠，手握长槊站得笔直，阎立本一手背在身后，在墙上一阵笔走龙蛇，便勾勒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轮廓。

“站好站好，别乱动。”阎立本道：“尉迟公好歹是浴血几十年的老将了，还怕什么鬼不鬼的，若是真有阎王来收你，哪还留的着你到现在？摆一个正气凛然的表情，可别叫后人看了笑话。”

“阎王索命倒不至于。”坐在一旁悠悠哉哉喝茶的李淳风道：“不过这样一来，阎王见了尉迟公，恐怕还得行礼。”

“这又是怎么说？”

“尉迟公可是斩龙王的功臣之一，龙王好歹也是王，就这么被你砍死了，阎王还能不怕吗？”

话毕，三人都笑了起来。

上凌烟阁、陪葬昭陵，可是积八十辈子的父荫都得不来的殊荣。尉迟敬德不敢敷衍，拿眼睛斜视李淳风，还是觉得邪门。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怎么还是一副弱冠模样，连胡子都不蓄一把。

他问道：“太史，你有长生不老丹，不拿出来造福咱们大众，实在忒不厚道。”

李淳风放下茶杯，与阎立本对视一眼，两人都笑着摇了摇头。尉迟敬德不服，“咋了？我说的不对？”

李淳风忍笑道：“那尉迟公可忍得了辟谷？”

“辟谷是什么？”

“《洗髓经》里说‘食少而服气，乃得享天年’。辟谷便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尉迟敬德打断他：“那可算了，一日无肉，杀了我都不干！”

“可惜了，尉迟公与长生无缘啊。”

“可以吃丹药嘛。”尉迟敬德道：“还请太史炼丹的时候多炼几颗，就当是我一个请求。”

当时的尉迟敬德不知道，现在的尉迟敬德知道了，这丹药是假的，因为世间没有长生不老丹，不然秦始皇就能千秋万岁了。

他想起画像的最后一道工程，便是李淳风用自己那把弱不禁风的细剑，宛如画龙点睛一般，在他画像上轻轻一点，他们这些人的魂魄，便伴随着身后功名尘土，留在了凌烟阁。

尉迟敬德拜访李淳风时，问他生死之事，他十分豁达，话里透露着人行天地间，若渺渺一粟，生老病死皆无需介怀的旷达，哪怕是辟谷修道之人，活到一定岁数，也都会逝世，只是他们的逝世，叫仙逝。

唯有最后一次见面，他变得有些奇怪。

崔珏听到这，问：“怎么奇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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