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二十二)(1/2)
李青珞碰到了谢煜的手。她因为方才明崇俨的一席话, 手心冷汗淋漓, 但谢煜的手似乎比她更为冰凉。他脸上的笑倒是未曾褪去,一直好整以暇地听着明崇俨娓娓道来, 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你比来俊臣聪明一些。”他说:“不过,你们如此煞费苦心, 只不过是为了一本满是疯言疯语的书, 何必呢?”
明崇俨道:“是不是疯言疯语, 等找到了, 再盖棺定论也不迟。”
李青珞一面听,一面想起自己方才在画中带出的卷轴,愈发觉得太史局的东西没一件都与《推背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继而又觉得希望渺茫:多少人对这书趋之若鹜, 连谢煜都没有头绪,她随手顺来的东西, 能去垫桌脚已经很不错了。
“等一等,谢某多问一句。”谢煜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兴庆坊方向,笑道:“你现在又是为谁鞍前马后?”
明崇俨听他话里有一丝讽刺,却并不生气,“为谁都一样,我对太史令一职本就没什么留恋, 之所以煞费苦心, 也不过与道长一样, 想找到那本书罢了。只不过——”他目光落到李青珞身上, “小臣一直把这些事瞒着县主, 就算如此,也无任何不轨之心。”
这话李青珞自认为无从辩驳,因为他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反倒是自己对其藏藏掖掖,显得不大光明磊落。
明崇俨笑了笑,又对谢煜拱手道:“现在,应该尊您一声李公?”
谢煜断然否认:“我不是他。”
明崇俨胸有成竹:“李公何必再否认?”
“李淳风确实已经死了,我不是他。”谢煜打断他的话,咬着字道:“你听过人投胎重生,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吗?”
明崇俨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紧抿着嘴唇,却不坚持自己的猜测了。
李青珞被接二连三的意外砸晕了脑袋,一时不能反应过来:“你是意思是,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
“嗯,也可以这么讲。”谢煜轻轻笑了一声,“或者说,我还得替他了却一桩心事。”
明崇俨的脸上头一回出现镇定自若以外的神色,“什么意思?”
“孔夫子说,四十而知天命,李淳风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窥破天机,便是写了《推背图》。这么说吧,他若是写完便把这本书销毁,估计还能活到现在,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妄图留名于身后,将这本书留了下来。天命定数,乃是立壁千仞,百尺高崖,怎会是一个肉体凡胎所能逾越?侍中在找那本书,圣人在找那本书,所有人都念念不忘,不过连我都不知道,他们更无从寻得。”
明崇俨缓缓道:“找到了该如何?那可是李公一辈子的心血,难不成还要付之一炬?”
“不错。”谢煜语带嘲讽,像是在评论一个不相干的人,冷冷道:“不论谁得到它,我都会夺来将其销毁。”
明崇俨眉关紧蹙,“如若找不到呢?”
谢煜笑了一声:“那我也不知道,总之这辈子的志向大抵如此,其余不敢奢望,大不了死了之后,下辈子继续再找,说不定又能亲眼见一次改朝换代。多少人追求长生,我既不用成一具行尸走肉,也不用辟谷修道,便能得一身高深法术,想想这笔交易还不算亏。”
明崇俨沉默了片刻,“但至少现在,后果已经无可挽回了。李公的浑仪,向来不会出现纰漏,这次看上去是浑仪自身的问题,实则也不过是一则预言罢了。”
“武周国祚,本应还有五年,是不是?”
两人自方才起就各怀鬼胎似的,谁都捉摸不透各自神情,而这句话终于让谢煜面容动了动。
“我听闻,术士在预测天命之时,凡事不敢说透,因为他们每占测一次,便会消耗自己的元阳——李公也不例外。”明崇俨道:“常人的天谴是九天玄雷,但对于李公来说,却是永生不死,每转世一次,都保留着前世悔恨交加的记忆,怕是最痛苦的天谴了吧?所以,你若找不到此书,死后仍要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反反复复地醒来,永远困于这梦魇之中。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周身的阴气,怕是也正因如此吧?”
整条街道万籁俱寂,唯明崇俨手中牵着的马打着不耐烦的响鼻。
夜色浸泡的人骨头都发冷,李青珞便有这样的感觉,她触上谢煜的手,冷意如一根银针刺破了她指尖。她在陵墓中问过他,是已死之人,还是将死之人,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回答现在看来根本站不住脚。李青珞僵硬地转过头,谢煜却将目光落在别处,且缩回了手。
明崇俨道:“说罢,你还有几年可活?”
李青珞怕谢煜真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在他这回掀起唇角不无蔑意地笑了笑,“这用不着你担心。明崇俨,我很好奇,就算你半是推测半是胡猜地逼我说出真相,你又能如何?”
“道长应该知道,明某其实早在十年前就不该存活于世,我助圣人杀死了懿德太子,本应亡于复仇者的刀刃之下,却阴差阳错捡了十年阳寿,说到头也应该感谢李公。”明崇俨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某别无所求,但求苟全性命。”
他躬身行了一礼,牵着马与两人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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