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二十）（1/2）

李青珞一进去, 便感觉如堕烟海, 周身筋脉都仿佛被浸泡在阴暗黏腻的水中，提一口真气也显得无比艰难, 好比人陷进了泥淖中，难以自拔。

玄虚道长盘腿坐于正中, 口鼻中留下三道粘稠的血液, 面无人色。他掌心中托着的, 赫然便是久违了多日的玄武印。周身剑光和符箓犹如无头苍蝇, 在这阴气阵中横冲直撞。细看才发现，另一道剑光正在其中飞速穿梭，穿针引线一般将符箓扭曲在一块，而后刺了个对穿, 无数纸符雪花似的纷纷扬扬撒落下来。

李青珞凝神细听，觉明大师吟诵佛经的声音从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 符箓的光芒从阴气中渗透进来，犹如万道金光穿透蔽日乌云，脚下八卦图若隐若现。那是觉明大师的《金刚经》，师叔的符箓，还有各门弟子摆的奇门阵。

万事俱备，只剩下她去拿玄武印。和上回在房县如出一辙。

李青珞身形与御出的符箓几乎同时出动, 符箓如锁链一般困住了玄虚道长, 玄武印脱手。有了上回的经验, 她不敢直接用手触碰, 而是抽出了剑, 然而煞气不依不饶沿着剑蔓延上来，她一惊，手紧了紧，忽闻一个声音在耳畔道：“弃剑，敛气。”

是谢煜的声音。

剑已被煞气污染，弃剑无可厚非。但……敛气，是让她敛起所有真气吗？那岂不和普通人毫无差别，任何肉体凡胎在这里必然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所。

李青珞来不及问为什么，毫无保留地信任了他，在一刹那敛起了所有真气，接住了玄武印。

她右臂一麻，像是爬过了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着自己的胳膊。

普通人对于阴气的感觉，潮湿、黏腻，令人不安。

八脉属阴，故而需以阳气冲开。阴气一旦入体，对于普通人来说，轻则受沉珂之苦，重则瞬间毙命。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则会侵袭五脏六腑，她上回因有谢煜尽全力挡的那一下，只在手臂上留下了灼伤的痕迹，这回却没人能护住她了。

玄武印的煞气蔓延到她手肘处时，悄然停下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

李青珞怔怔道：“为、为什么？”

“太宗皇帝贵为天子，但他也是不会道法的普通人。玄武印守卫的不仅仅是一个皇陵，流传子孙万代，真正能操控它的人，必然不会对其强行施法。”

阴气开始散去，李青珞后背衣衫尽湿，几欲要晕过去。她努力睁大眼，寻找着谢煜的身影，然而她只看到玄虚道长通红的双目，与她相距不过一尺。他挣脱了符箓，抬掌朝她头顶拍下，“小杂种，你找死！”

一道剑光从他头顶百会穴处刺入，他动作一僵，弯腰吐出一口血，一条长虫沐浴着血液滚落在他衣襟上。谢煜也不去管他，径直去抓李青珞腰带。

李青珞手忙脚乱中一口气行岔了，霎时从半空掉了下来，那股掌力在离她面前毫厘之处时，竟被她强行运力躲过，也躲过了谢煜试图抓她腰带的手，于是谢煜便看着她从一旁树上摔了下来，一路折断了一连串的树枝，顶着满头满脑的树叶四仰八叉地仰倒在地。

谢煜：“……”

李青珞居然还没晕过去，强撑着一口气看着玄虚道长被众人从半空击落。那一瞬间，符箓发出的刺眼白光笼罩了整座山头，几欲要将她吞没，觉明大师低声颂导的梵音被硕大的天际反弹到她耳际，振得她耳畔嗡嗡作响，甚至有一瞬间的失聪。她于半昏迷间，感觉到一人落到了身侧。

她揉了揉脑袋，想撑坐起来，奈何手臂使不上力，只抬了抬头，气若游丝道：“多、多谢指点……呃？”

李青珞刚抬起来的半截身子又被压了下去。谢煜单膝跪在她身侧，抓着她衣襟，一副要揍人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不要命了，谁让你进来的？！”

李青珞愕然地看他片刻，小心翼翼地扳开他五指，“你生气了？”

谢煜背着光，面色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平湖似的眼眸，现在这片湖里聚着风雨如晦的漩涡。

“其实，我想找你。”李青珞扳不动他的手，只好由他抓着，道：“因为师爷、师叔、师兄，还有觉明大师他们都在外面护法，为什么只有你冲进去了，师爷也不闻不问。而且，师爷和我说天子之物不可妄碰，你方才也说，这是太宗留给子子孙孙的东西。你指节都泛乌青了，为何还要强撑呢？”

谢煜顺着她目光看去，果见自己五指像中了剧毒一般。先前是走阴路，方才又强行冲入煞气阵中，体内翻滚的阴气已经到了极限。

他慢慢松开手。

“除此之外，我还有自己的私心。”李青珞望着他眼底，“我知道对你来说，想拿玄武印只是时间问题，但我没这个脸让你把这份功劳让给我。唔……换句话说，必须是由我来拿，你明白吗？”

谢煜一愣，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她最后一条退路了。

“有一句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俊臣和我都是先斩后奏，赌了一把。可是他赌输了，赔上了前程，甚至赔上了性命，而我赌赢了，忠孝两全。我现在可以拿着玄武印，回去将功折罪了。”

谢煜道：“如果你赌输了呢？”

“不会。”李青珞展颜一笑，“我知道玄武印在山上，所以我在等着那人拿出来。他若一直藏着，我也会逼他交出来，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比我快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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