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十四）（1/2）
火光一闪, 霎时间又沉入了黑暗。
烈火焚身的痛苦却并未如期而至, 崔玄释四下看了看，只见面前逐渐浮现出一条无穷无尽的羊肠小道, 小道两侧也是黑漆漆一片，宛若一条泛着冷光的铁链悬在长夜中。
其余人也都跟崔玄释一样, 还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完好无损, 连衣角都没烧焦一片。
业火呢？地道呢？
即便暂时安全了，崔玄释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手不自觉摸上剑柄，问：“这是哪儿？”
“唰”一声, 有人点燃了一张纸符，一片温柔的火光照亮了前路。
谢煜抬手在空中一甩, 两簇火焰从纸符上掉了下来，幽幽浮在半空，火光又亮了些，但逐渐冷却，呈现出淡淡的蓝色，仿佛两团鬼火。
他回头道：“走吧。”
崔玄释跟了上去, 追问道：“师叔, 这是哪？”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疑惑, 谢煜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示意他们朝两边看, “别吵。”
道路两侧被火光照亮了，他们这才发现两侧并非是无底虚空，而是一条漆黑平静的河，被一行人打搅了，河水微微晃动，一具具白骨若隐若现。偶有一阵阴风拂过，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双冰冷的手，一个声音咯咯笑道：“哪来的小郎君们，好俊哪……哎呀！”
崔玄释拔剑往身后一挥，那声音惊呼了一下，消匿在沉沉黑暗中。
他察觉到过于浓重的阴气，整个人宛若身处由阴气形成的乌云中，洇湿黏腻，筋脉中的真气被压得举步维艰，方才拔剑时也十分吃力。
玄虚道长走在一旁，别有深意地看了谢煜一眼，低声道：“原来是走阴路。”
崔玄释不可置信道：“阴路……不是死人才能走的吗？”
玄虚道长眯眼道：“我们修道之人，先天元阳、未生祖气都要比常人高出数倍不止，只要一踏上阴路，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这里的阴气反噬，身死神灭，魂魄永远留在此处徘徊，要么还没走一步，这路就承受不了太多真气而烟消云散。按理说现在这么多人，远远不止一点真气了。”
“所以让你们收敛点，别吓着这里的主人。”谢煜回头道：“死人能走的路，活人为何不能走？八卦有阴阳两相，路也分阴阳两道，阳路被火烧了，便走阴路。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你们若是学成了，我就得被老道长赶出去了。”
崔玄释被他看出所想，移开目光，又想到他方才给自己做出的毫不留情的评价，试图扳回三城，反问道：“我自然不学，师叔又是从哪学来的？”
谢煜笑了笑，却不说话，挥手间那两簇鬼火窜出了两寸。崔玄释定睛细瞧，这才看出鬼火旁隐隐笼罩着一股真气，宛若一张倒扣的巨碗，将众人笼罩其下。他不由叹服，却又纠结于玄虚道长方才的解释。
万物守恒，阴阳转化，单凭阴阳二物自然不行，好比人死后轮回，魂魄转世，肉身却要归于尘土。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崔玄释正欲再问，却被玄虚道长轻轻按住肩膀，朝他摇了摇头，目光暗示他走出去要紧，莫要多问。崔玄释会意，心里却有那么一点不平衡。
且不谈这算不算歪门邪道，谢煜方逾弱冠，不过在外游历了几遭，造诣修为便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同辈，甚至已有力压观内众道长的势头。跟他相比，自己这点微末道行算得了什么？
他心烦意乱，衣带里那片破碎的袖角仿佛也在嘲笑他一般，他一言不发，埋头走路。
一行鬼魂迎面飘了过来，低着头看不清各人的面容，一帮人挤着“独木桥”狭路相逢，活人们占了别人的阳关道自觉有愧，这些鬼魂只当做没看见，慢慢地从众人体内穿了过去。
走在最后面的一只小鬼抬起脸四处张望了，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只骨蝶飞了过去，就这片刻的逗留，她与同伴落下一大截，这才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却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以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跪在了地上。
谢煜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觉这跪倒的姿势似曾相识，正逢小鬼也抬起头，蓬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面庞稚嫩玲珑，漆黑的眼珠犹如两颗盛在清水中的黑葡萄。她低着头的时候泯然于众鬼，可一抬头，眉目便鲜活了起来，一颦一笑间，打破了这阴森而死板的鬼气。
这是七八岁时候的李青珞，短手短脚，犹如一根矮小的萝卜，就算站起来也不过刚触及谢煜腰部。她穿着一身蜜合色百蝶纹的襦裙，脖子上挂着璎珞，头上抓着两髻，髻上绑着红丝绦，垂下两颗铃铛，动起来便是“叮铃铃”一阵清响，粉雕玉琢一般，俨然只是比现在缩小了一圈而已。
她摔疼了膝盖，跪在地上抽泣起来。
谢煜想起来了，便是那回在上阳宫的林子里，她中了谈容娘的尸毒，走着走着也这样摔了一跤。而他任务完成，已经准备好回山复命，就这片刻之差，他没能走成。
佛说，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片刻之间，也不过是一瞬一念的事情，弹指便可忘却，无数须臾过去，这一刹却始终在他脑海中历历如新。
谢煜不由一愣，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手。李青珞只顾着自己哭，理都不理。他想了想，照着方才骨蝶的模样用符纸捏出一个，李青珞果然抬起头，脸上云销雨霁，骨蝶绕了一圈，停在她发髻上，相映成趣。
“这只是个无脸野鬼，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煜唇角淡笑应声收了起来，只见崔玄释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再低头时，面前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只无脸鬼魂，捧着那只骨蝶欣喜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道：“没什么，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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