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小丁急了,“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我最怕的?就说是、不是就行,点头摇头就行。”
我轻轻地叹气,点了点头。
泪水涌上来,挂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瞪大了眼睛,努力不让它们掉出来。
我立刻低下头看栗子不看她了。
小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都在抖。她太用力了,我听到呼哧呼哧的、夏天里的空调管道的声音,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替她觉得疼。
她在努力把情绪压下去,就像她对她的眼泪做的那样,很不幸地,失败了。
小丁用双手捂住了脸,弯下腰去。她的肩膀在一抽一抽地抖动,平时听起来有点尖锐的声音降了一个调,但是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她对身体里住了一个三流乐手,而他只有一把坏了的小提琴。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拍了拍小丁的手臂。按理说这种发现男友出轨的时刻,我应该给她一个拥抱,再泡杯热茶,仿佛被出轨的人是自己一样义愤填膺地大骂男人都是猪蹄子,然后以“姐妹别担心你能找到更好的是他配不上你忘了他我们去逛街条漂亮裙子吧”来结束流程。
最后一句换成“宝贝来画个漂亮的妆我们去捉奸砍了那对狗男女吧”也行。
可惜我是个笨手笨脚的糙汉子,不太合适。
在这一秒,我居然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我也是个姑娘就好了,她会更自在些。
于是我问道:“你想吃冰淇淋吗?”
往常这个时间我应该刚刚下班,现在我却坐在便利店的圆形旋转座椅上,跟一个刚刚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失恋了的姑娘吃雪糕。
小丁化悲愤为食欲,把711店里的所有冰淇淋都尝了个遍。
冰淇淋好像对她的脑袋起了降温作用,她一开始还有些激动,然而在抽噎着吃了三个红豆口味的雪糕以后,她平静下来了,平静地过了头,开始跟我聊她打包行李大概需要买多少个纸箱子,并且拿出手机查哪个搬家公司的服务更好。
我这会可比刚才看她哭的时候担心多了。
“你还好吗?”
“嗯,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我看着透明玻璃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想到前几天站在这条马路上掉眼泪的小窦。
“你们要不要谈一谈?我不是说他值得原谅,只是,说不定还有余地呢,可能实际情况没我们想得那么糟。”
小丁笑,“难道要我亲眼看见了才能相信吗?我才不做捉奸的事,挺没面子的事,而且大家都尴尬。去问他吗?从他嘴里听他跟别人如何如何,不是给我自己找难堪吗。”她想了想,说道:“如果他向我道歉、想办法让我原谅他,然后我一时心软,答应和好了,但是以后呢?以后即使他真的有应酬,不能回家吃饭,我也不会信了吧,只会一个人坐在饭桌前面想他是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就会不停地猜,跟他吵架,直到把两个人都逼疯。”
小丁歪了歪头,有一点小女孩样的娇憨,这在她身上是极其少见的。
她断定道:“我觉得信任是很不禁用的东西,只要坏了就再也不能修好了。”
我默然。
大冷天狂吃雪糕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很快就为此付出了代价。
脑子在跳街舞,激动地蹦。
把所有口味都吃了个遍的小丁却没有任何反应,边走边哼歌,步伐轻快。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她翻来覆去地唱这两句话,我在心里也跟着哼了起来,但是死活想不起来接下来的歌词。
“下一句是什么?”
小丁粲然一笑,“忘了。不过我还会另一段,我唱给你听啊。”
“女孩,通通让到一边,这歌里的细微末节就算都体验,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几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至无声。
回到家里,我又点了外卖。
吃完饭照例去检查哥斯拉,他还是老样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中生代,爬行动物是世界的主人,恐龙们无所不敌。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们消失了,只有一小部分活到了现在。哥斯拉的祖先可能是个庞然大物,也一样的没有牙齿,但是外壳坚硬、体型巨大。据说,人们已发现的最早的龟类化石来自三叠纪。我找过照片,看起来跟鳄龟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的哥斯拉返祖进化了,就是杀伤力巨大的真的哥斯拉了。
想到这里,我对着鱼缸傻笑了一会。
时间是迷人又危险的抽象事物,可以标量,但是完全不可控。
关了灯,躺在被窝里,小丁反复唱的两句歌词还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下一句是什么。
“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