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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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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我在北京这么些年只来过故宫一次,还是在爸妈送我来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在北京多留了两天,想四处看看,我也就陪着。那一年的八月底,高温席卷全国,在马路上走两分钟就能感觉到体内的水分在源源不断地蒸发,热气都肉眼可见似的。尽管如此,还是挡不住热情洋溢的游客。我想好好看看的三大殿一个都没能看仔细,唯一的印象就是人挤着人,走到哪里都是一股汗味。

非高峰时期,地铁上人不是很多。

妈又挑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响了两声就挂了。

【忘了这个点你在工作了。儿子,妈跟你说,你伯伯家的女儿现在也在北京工作呢,找个时间你跟人家一起吃个饭吧?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你老拽人家小姑娘的辫子。听妈的,见见吧。叙一叙旧,联络联络感情】

然后她又发来一张照片和一个电话号码。

再明显不过的一次相亲安排。

回一句“好,有空就去”,选中,删除,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到站,出了地铁口,去景区门口买票。我感觉有些新奇,好像回到了大学里重新体验我的第一次逃课。

下雪时候的故宫不是什么小众的景点,来了很多跟我有同样打算的人。还有人带了长枪短炮和三脚架,装备齐全,是要拍大片的架势。

我为了躲开人群,没有沿着中轴线走,而是顺着边角随意地走走停停。

雪花被风吹进我的领子里,一触到皮肤就化了,我的脖子、后背上都感到了点点凉意,很不舒服。我把大衣裹紧、衣领拉高,快步走到有墙可以挡风的地方。

故宫里有很多不对外开放的地方,有的小宅院上了锁,但还能从门缝向里窥探,能看到一条灰扑扑的地面和房屋的一角,低矮的平房和窄小的门窗,不知以前是什么人的住处。

在我之前有许多大人物都曾来过或是在北京生活,每次想到这一点,我都有些微妙的时间错乱的感觉。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和同学骑自行车去逛清华园,是初秋的午后,荷花都开过了,只有半池荷叶,但我不觉得失望,想着明年夏天再来,挑个月圆的晚上来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现在站在这里,我想的也不是有厚重感的什么人文关怀的事,而是在雍正还不是雍正、还是和硕雍亲王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从雍王府到紫禁城来上朝吗?那得几点起床呢?又没有地铁,是不是比住在望京的上班族还要辛苦。

暂时没有答案,需要上网查一查,但是我不想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怕手冷。

我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生在古代、还是民国,我都跟现在一样,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不会在任何一本史书上留下记载。

人活着的意义这个问题又要来困扰我了,我想我得赶快转移注意力,别让自己更加不开心。

天下大雪,有个女孩打了一把红伞,远远地看过去,一片白茫茫里一点大红色,对比鲜明,很好看。

她又是为什么一个人来看雪呢?

偶尔会有这样的时刻,我幻想着别人的生活,把自己代入成为别人。如果这不是我的生活而是在看电影就好了,不管多么无聊或是艰难,两个小时过去总会有个结局的。然而现实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永远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怪不得说盖棺定论。

到了结尾,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也可以评说这一生了。

但是现在我还得挣扎,做每一个决定都要考虑到秃头,就怕自己做错了,然后无力扭转局面,最后万劫不复,成为亲朋好友口中的失败典型。

我本意来看雪,却变成了站在角落里观察游客。

冬天,所以不到五点,故宫就清场了。

都市传说里说,故宫在日落前关门是因为一些带有恐怖色彩的历史故事。我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是随着人群零零散散地向外走,夜幕降下,这座庞然大物忽地冷清了,在渐渐淡去的黄昏里显出几分诡秘的寂静。这时候它不再只是一个标在地图上的观光景点,而是有生命力的,一个活物。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回头又再看了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坐地铁回家,重新回到了人群里,让我松了一口气。

还不到晚高峰时间,完美避开下班大军。到小区门口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我买了一兜。刚炒出来的栗子烫手,捧着纸袋子回家,手心渐渐暖起来了。走到我们家楼下,经过一楼,听到别人家里传来的肥皂剧的声音,我才觉得回过神来,从莫名的惶然中清醒过来。

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打开家门,换鞋,听到小丁说“赵哥,你买了栗子啊”,我感到一股暖意顺着脊柱流下来,灌进四肢百骸。

“嗯,吃吗?”我把栗子递给她,在靠近暖气的沙发一头坐下,抓过旁边的坐垫抱在怀里,放松地向后一靠。

小丁挑挑拣拣,拿出两个咧着大开口的栗子,一捏,栗子皮“啪啪”地开了,露出黄澄澄的果仁。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一言不发地挑栗子、剥栗子,不一会我们面前的茶几上就堆了一小堆栗子壳。从脸上就能看出她最近状态不好,脸颊水肿,眼周一圈淡淡的青色,眼睛也没神了,嘴唇总是抿得紧紧的。

我忧心忡忡,问道:“这家的栗子是不是太甜了?”

小丁用力一捏手里的栗子壳,说道:“赵哥,上次我问你的事,你还没回答我呢。”

“啊?”

我眼前出现了小窦面有愧色、欲言又止的模样,良心和同情心打起了拉锯战,于是我也面有愧色、欲言又止了。

“没事的,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她停下了剥栗子的动作,直直地看着我,有点吓人,“我把所有可能都想过了,最坏最坏的我也想到了。”

我把栗子肉塞进嘴里,感觉上嚼了很久,但也没拖延多少时间,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老是晚下班,说是工作上的事,可是不管是多重要的事也不至于天天都这样吧。而且这几个星期,他有两次晚上都没回来,”小丁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宁可他是得了什么绝症了,想不开,瞒着我。或者是他欠了债,经济上有困难,在外面借钱。我觉得这些我都可以,我愿意陪着他。我就怕他没回来的时候,都是在陪别人。”

我惊叹,她居然能想到这么多最不可能的可能。

我们确实喜欢欺骗自己,也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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