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以别的物种的视角来看人类，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八成是残忍的掠夺者，但也是奇怪的矛盾体，不仅烧杀抢掠人类以外的物种，对自己人也毫不手软。即使亲密如伴侣，亦是相爱相杀。

人真是不可靠的生物，无论对人对己。总是被情绪牵着走，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上一刻还说希望对方找个怨偶还断子绝孙，这一秒又祝愿他多子多福幸福到老。

依我看，很有可能在海水淹没陆地之前我们就先自相残杀到一个不剩了。

“春天快要到了，到时候你可别睡懒觉吓唬我，”我轻声地对哥斯拉说道，“朋友同事都是一路走一路丢，走着走着就散了，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

对此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新年愿望就许个有人能陪我一起养龟吧。

反正愿望本身就是用来落空的。

这天晚上，我死活睡不着了，眼前不断浮现球鞋小哥的话，“我有一个朋友的老家是那的”。我该问问他你这个朋友喜不喜欢吃韭菜，是不是在北京，有没有可能就是我。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后悔的感受令人难受，我的脑子成了“本应，但是”的造句工厂，无数个嵌入了不同内容却有着相同主旨的句子在我的眼皮底下滑来滑去，不让我安生一秒。

我拿起了手机，默默打了一遍腹稿，清了清嗓子。

然后，手指在屏幕上翻飞，拨出一串我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将转接至语音信箱，请在提示声后开始留言。”

“嘿，是我。”

从自动回复的答录中听到他的声音，我不知怎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答应了不再联系，但是又主动找他，是不是出尔反尔？

但是，但是。

优柔寡断大丈夫所为，敢作敢为、有话直说才是男子汉。

我成功说服了自己，再次拨通了仁兄的号码。

“嘿，是我，暂时没法接电话，稍后给您打过去。”

“嘟——”

“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好吧，我没想过一张嘴会是这句话，听起来好像酒吧萍水相逢以后差劲的搭讪。天地良心，我没有那么无聊，即使真的要跟人搭讪，也不会说这句话。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本来我都想好怎么说了，现在计划全乱了。电话留言可以删除吗？好像不能。好吧，拜托你先别挂电话，让我理一下。”

三十秒的时间到了，一条语音信箱已满，我又打过电话去。

“在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之后，我想过很多次为什么你不愿意再跟我说话了。可能因为你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或者是我让你无聊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想挽回一下。虽然一开始我们是陌生人，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是分享过心事的，朋友算不上，勉强算熟人吧。我知道我总是在听你说，很少谈到我自己，而你把秘密都告诉了我，这是不平等的。我了解你的害怕，也见过你脆弱的一面，但是你对我完全不熟悉。但是这不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因为我习惯了，你明白吗？”

语速极快的第二条。

“我习惯了做一个听的人，因为所有人都只想谈论自己，没有人关心别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即使在聊别人的事，最后也会说回到自己身上。只有我在意的事就没必要跟别人说了，不然就是自讨没趣。少说多听，这样就能讨人喜欢。”

没说满时间的第三条。

“其实我话很多，但是刚才说的有一点是对的，我这人是挺无聊的，很少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在我身上，讲笑话也不好笑，所以即使是我想说也没有人愿意听吧。”

“我总觉得自己不重要，天天想人生的意义，洗澡的时候想，晚上睡觉之前也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有时候我会想，工作和生活都是可以随时抛下的，下一秒死了也没关系，人活着不就那些事吗？电影、小说、别人的故事都看得够多了。但是转念想到家里人、几个对我不错我的朋友，又感觉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很可笑。”

中间只深呼吸了一下的第四条。

“我一直都想成为别人的不可或缺，但是我做不到，所以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不停地告诉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对所有的事都是这样，明明很想做一个世俗的成功人士，却不想努力，觉得努力了也不一定能行，干脆就算了。可悲吧，既不能麻痹自己简单快乐地过日子，也不愿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声音越说越小、难以启齿的第五条。

“但是我觉得自己有进步，我不是换了工作吗？这是一个好的改变，对吗？现在正在给你打电话，这是第二个。总是回头看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害怕未来也没用，毕竟我能触的到的只有现在。”

完全不知所云的第六条。

“所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大名赵瀚海，朋友们喊我老赵。爸妈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有渊博的学识和可以容纳百川的胸怀，我看我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了。性别男，金牛座，血型不记得了，爱好看电影、看话剧，总之你能想到的跟文艺青年挂钩的东西我都喜欢，我还喜欢吃油条，每天早上我都在小区旁边的早点摊买煎饼果子吃，在晨跑回来以后，对，我还喜欢跑步，所以我觉得自己身材不错，个高腿长，是行走的衣服架子。”

“嘟—”

超时的第七条。

“我不喜欢的是牛奶和粉色，也不喜欢做没有创意的工作，但是为了多挣点钱做了好久的新媒体打工仔，现在转行了，但也没好到哪去，成了影视圈底层的编外人员。我本来想挣够了钱，辞职去环游世界，反正又不结婚生子，省下来的钱可以做很多事。但是决定了要重新开始一份工作，原计划就搁浅了。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国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海南。遗憾不止这一个，但是这就是人生，对吗？好吧，这话有够老套。

时间勉强够用的第八条。

“哦，对，年龄，这就是另一个遗憾了，二十大几还没谈恋爱，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有一个是我能决定的、可以弥补的遗憾，我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一口气说完以后深呼吸三次的第九条。

“我想见你一面，请问你有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去颐和园放风筝吧，这次别再放我鸽子了。”

第十条。

电话留言无法撤回，我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只希望在我之后不会有人给他打电话了，给即使他打了也不会留言，千万别把我的留言顶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