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佛龛青灯女(2/2)
她虽然这样告诉自己,心里却难受得很。
秦钟不知为何,脸也发烫,只得掩饰性地捏着点心,轻轻咬了一口。
糕是微黄而透明的,甜,但是不过分。
没有莲藕的糯,也没有菱角的脆,唯独借了点马蹄的清香气,却又不甚彻底。老太太喜欢抿着吃,他不理解姐姐为什么也爱吃,并奉为攒盒常客——或许,只有自己不喜欢。
他喜欢浓烈的,嫣红翠紫的一切。
“好吃么?”女孩子问。
他温柔地笑:“你尝尝便知。”
女孩子拈起糕,怯怯尝了一口,杏眼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秦钟道:“怎么了,不合你的口味?”
“不是。”她摇头,脸微微红了,“我从没吃过这个……它叫什么?”
他看她羞羞怯怯的样子,一时倒起了促狭心,正色道:“它叫鸽子玻璃糕。玻璃,你知道是什么吗?”
女孩子茫然摇头。
“就是有钱人家窗格子上镶的东西,类似明瓦一类,却比明瓦更亮堂。名字很怪,是不是?这内中却有个缘故,我,我说与你知——”
秦钟想学着宝玉的胡诌腔调,却不能像宝玉那样自如。他有些沮丧,脸红更甚女孩子,又瞥一眼那少女,见她捧着香腮,认真地聆听着,这才放下心来。
“据说顶顶以前,有一只鲁地的鹤秀鸽,毛色纯白,黑目点漆,性最僻异——这鸟儿中亦有类属,若按了咱们人间规矩来说,鹤秀鸽就是异种,与旁人分外不同。”
少女轻声问:“那,鸟儿里面,有没有尼姑呢?”
“应该有吧……”秦钟犹犹豫豫地说。“哪里还分得这么细?”
他没有留意到女孩子忽然的低落,继续说下去:“这鸟儿喜光明,爱热闹,见灯便钻,遇火则扑,每每都要烧灼羽毛。主人花大价钱买来,怎舍得让其掉毛,便把它蒙了布关在笼里,不轻易放出。可是一没了光,鸟儿便茶饭不思,渐渐地弱下去。”
“主人急得了不得,翻了好多医书,皆无头绪。却有一游方僧人路过,指点他说:'把这鸟儿挂在窗下,日日看着山绿花红,也就好了'。主人依言照做。”
“偶然一日,外面飞来一片云霞,灿烂光艳。它把脸贴着琉璃窗往外看,却只看得到模糊而灿金的一片。它呆住了。这样纵然好,可是隔得那么远,总也看不真切。”
“那鸟在笼内日久,竟有些人的痴念,暗道:外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热闹得紧,想必也很暖和罢。不若我飞出去,与那云霞相和!“
秦钟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却听少女缓慢道:“它想要离那片辉煌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像一只盲目的飞蛾儿,不小心飞进了灯罩。是不是?”
那灯火忽明忽灭,飞蛾儿却以为它是耀眼的橙红色,想要汲取一点温暖,一点亮色。再说了,飞又能飞到哪里去呢?既然如此,何不离它近一些?与其在黑暗中漫长无望的等待,不如畅快地闪耀一次。
这样想着,少女黯淡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光亮,像两簇冽冽的小火苗。
她轻声而急促地问:“哪怕,代价是生命?”
秦钟被那光亮所慑,一时竟不能答。
好半晌,他才慌乱道:“你,你不觉得,这是空欢喜一场么?那金瓯牢固,又嵌了薄薄的琉璃,鸟儿如何飞得出去?”
也不待她开口,秦钟急急地说了结局,“这想头太荒谬,主人劝它,同伴也劝它。鸟儿却一意孤行,不愿听信。终于等到一日,云霞满天,灿烂辉煌,鸟儿眼里现出幻相:它看到一片琉璃世界——”
“看到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她听见秦钟描述,只想起《佛说阿弥陀佛经》中所言。
这是极乐净土呀。
“鸟儿举步维艰,撞着南墙。一下,又一下,撞得自家血肉模糊,却依旧痴心不改。鸽子血肉与碎玻璃碴子混在一起,这点心因而得名,'鸽子玻璃糕'。你看这糕上的一点胭脂记,就是那血痕——所以,你还敢吃吗?”
秦钟胡诌着,笑嘻嘻地看她。
少女抿了抿嘴,昂起脸:“当然!我不光要吃,还要把它吃尽。如此,方不负鹤秀鸽的痴心。”
他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忽然,也就不再愿意同宝玉打那个赌注。
在学堂里,宝玉给他算了一卦:据说今日秦鲸卿红鸾星动,那位星君,非世族闺秀,非小家碧玉,也非侍女奴婢……乃是一个异种。
他自然是不相信的。
宝玉信誓旦旦,只说一定有。茗烟儿也在一旁帮腔,“从没有宝二爷算不准的卦。”又和自己下了赌注,若是赢了,夜里他在上。若是输了——也不亏么。
正是因为这个赌注,他逃了课出来,四处乱逛。一天没见着一个妙龄女子,尽是粗野村妇,没有一点意趣。夜深时,才见到这个倔强少女,容貌尚可,就是……
秦钟不想赌了。
他站起身,笑着拱一拱手就要告辞。
女孩子的眼睛里闪着雾气,捏着半块糕,看上去落寞极了。
她迟疑了好久,迟疑到杏眼中那滴泪险险落下,迟疑到秦钟几乎有些不耐烦——
少女低下头,敛衽为礼,轻声地说:“多谢郎君,未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我叫香积。”
“冯香积。”
作者有话要说:鸽子玻璃糕,有这种点心。来历是我瞎掰的,别信啊!
文中出现了隐晦的01,不知道大家看懂没有
男主e不是个好东西
真的
本书的男主
以前更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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