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灯龛青灯女(1/2)
四月了。
见桃花点点初红,顿生万千欢喜心。
山门外的洒扫,于冯香积而言,已非苦差事。
每日天不亮即起,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披上簇新的水田衣——细细绣上宝相花,每块或青或灰,杂色拼叠在一起。她抚了抚衣襟处并不存在的褶皱,拿头巾裹了头,去井边打水。
莫要徒负丽质呀。
她望着水中倒影,隐隐约约映出一个浓眉杏眼的妙龄女子,无端便微笑起来。
拎了水桶下山去,途中偶遇小沙弥。
小沙弥看起来已经大好了,活蹦乱跳,快活极了。他隔着老远冲她喊:“优尼——优尼——”
香积皱了皱眉,加快步子。
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笑嘻嘻道:“百年修得同船渡,真个的前生有缘,优尼,等等小僧么。”他左右一打量,嘀咕着,“阿弥陀佛,优尼怎么瘦了。”
还不都是你害的!
她不理睬,低头走路。
小沙弥就绕来绕去,跟她讲话:“你吃了没有?我这里有个馍馍你吃不吃?看你这么瘦,朝食一定是没有吃的……”他从怀里掏出个馒头来,“你看,还热乎着呢。”
她只道:“吃了,不饿。”
小沙弥见她开了口,更是起劲:“吃的什么?好吃么?——不对,看你那么会做饭,肯定很好吃。——也不对,你那个师妹馋得很,优尼这么瘦,性子又温柔又大方,一定把好吃的全让给她了,是不是?”
香积停住脚,瞥他一眼,冷冷道:“干你什么事?”
他讨了个没趣,还是殷勤万分,见她手里拎着水桶,便要帮忙:“你是女子,我来,我来。”
香积不给,他又夺,转眼水洒了半桶。
小沙弥懵了,喃喃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再给你打一桶来!”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猛地把桶掼在地上,气得眼睛通红,“我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惹了你这冤家?你要这样的来害我?你——你把我们姊妹俩害得好苦哇!”
美人发脾气,也是娇怯怯的。
小沙弥却丝毫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
香积逼问他:“佛门净地不打诳语,你既答应我们,为何转头就把我们卖了?肉是我们逼着你吃的?非要告状,你才快活?无色,你这样,好没意思!”
智善告诉她,这小沙弥法名无色。
无色急得团团转,赌咒发誓道:“我要是说半句谎,我,我下十八层地狱!便是拔舌、下油锅亦无悔的……”
香积忽然心灰意冷。
“算了,也不怨你,是我自己犯戒……你走吧,别跟着我啦。”说罢,她提着剩下半桶水,摇摇晃晃下了台矶。
等走到山门处,香积才发现,无色一直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她也懒得管那么多,自顾自开始洒扫。
其实,又过了这么一个月,净虚忙着接法事,也无暇顾及两个徒儿在做什么。
若是之前的香积,师父没有发话,她自然不会继续在山门外洒扫。
可是如今……
那个少年,如山涧清风,在心头只余下模糊的剪影,微妙的美好。
就如同,躺在窗檐旁听雨声。
小船划过水面留下的痕迹。
唉,一想起那个人,心里就像饮了腌梅的蜜汁子。既酸且甜,还咕噜咕噜冒着泡儿。
连他名字都还不晓得呢。
那个少年真个腼腆,自己都报上俗家闺名了,他却落荒而逃般,红着脸嘟哝了一个词,急急忙忙逃下山去。
依稀,只听见姓“秦”。
这姓真好听。
清雅而且秀气,还含着多情之意。就像他的人那样,温柔,白净,纤尘不染,温文尔雅……随口都是掌故,书生气浓厚,却不令人讨厌。他的手很修长,也许爱看书,性格沉静……有时又有些忧郁。他的眼睛像黑葡萄,睫毛长而翘,凝视自己的时候,多么深情。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他,一个豆蔻枝头,一个束发书生,若是,若是……
“,“你的桶里没有水了,地上也差不多扫干净了……咱们一道回去,好不好?”
香积瞪了他一眼,“事情都没有做完,师父骂我,你替我说情么?”
“哦,哦……那我再给你打一桶水来!”
不等香积反应,他飞快地拎了水桶,朝河边跑去。
香积只得叹了口气,坐在地上,望着庭中随风摇曳的桃花,无端便微笑起来。
少年情事,最是懵懂。
忽笑忽嗔,喜怒哀乐皆为他人所持。
“爱欲”是一个空泛的词,或许香积连它是什么意思都不甚清楚。
但,这不同于与智善的姊妹情分,不同于与惜春的半师之谊,甚至也不同于与师父的一点点微末的羁绊……
香积没有读过《妙法华莲经》,不然她将会知道,爱欲于她,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
——就算知道又如何?她已一头陷进去,陷进那场由梦幻泡影,镜花水月编织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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