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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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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开茶室门,垫着抹布端进去一只硕大的砂锅,快说三个小心烫。

涂文站起来伸脖子,“什么好东西?”

“佛跳墙!”一揭盖,满当当的鲍参翅肚浸在金黄的汤里,热气腾腾。老唐得意洋洋说:“趁热,我年轻时候拿手菜,以前皇帝吃的。”

齐刷刷一阵“操”,伸筷子就朝名贵大块儿的料子夹。觥筹碟碗间,满盅转眼空下去大半。涂文举着筷子,挨个儿打臭葱耗子凌仔的额头,说妈的群饿死鬼!就不知道给他俩留点?边拿小碗替柳亚东兰舟拨拉了一份。

老贾曲眼瞅着老唐,“趋奉”说:“玉春楼那会要留下你这个能人,现在都能在宁波开成连锁了。”

“吃你的。“老唐嗤声笑,“谁提当年勇?”

老唐年轻时候是掌白案的总厨,因口味问题与人起口角,失手害了他性命,蹲了八年班房。妻离子散应然的,他放出来惶惶无依,回素水老家替双亲养老送终,过后赋闲,才被邵锦泉招徕金鼎。人是能人,但终究有背负。

老唐绕去涂文背后,捶他一记,凑近说:“小子,刚有个人找你,我给叫上来了。”

“谁?”涂文扭头,“黑白无常还是阎王老子呀?”

老唐扇他头,说:“少放那瘟臭的狗屁。我叫进来你就晓得了!”朝门口走。

“哎谁啊!你就给我叫进来!男的女的啊你好歹?!”

臭葱嘴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欠,喃说:“风流债呗。”涂文一掌险没给他脸按碗里。

来人像是一早等在门外,老唐前脚出去,她后脚就进来。

真是,涂文都没能一眼认出她来。他神志有浅短一刹的空白,空白内部很快被杂陈的思绪添补。许青青发式变了,剪短齐耳,烫出鼓鼓一个弧,染成颗待剥的毛栗。她敞怀,穿件缀了一圈短绒的红羊皮夹克,艳得彻底。这红色极正,像再有的红色不过是它下劣的衍生。涂文被蛰了眼,鼻翼微张,说不出话。青花勺子跌进碗,发了声脆响。

涂文一下儿回忆起了自己七八岁时,压过的一张硕大簇新的婚床。

是谁的婚床,涂文记不得了,只知道那铺的盖的一水儿油光光的绸面,面上龙腾凤起,交颈呈祥,那婚床底里大片大片的红色,正如她身上的这件衣服,酽得既烈闹,也严肃。

都低头耸眉不敢吱声,筷子也不动了。

老唐看不得别人墨迹,敢捋老虎须,他喊说:“谁点你穴啦,旧强?”

涂文眨眼,这才猛然去看她的小腹,平坦坦的。涂文又算时间,不可能足月。

老贾起身轻踢了凌仔一脚:“你挪挪!”凌仔移向左,涂文身边空出个缺口。老贾朝她招手笑说:“哎,要不坐这儿吧,我看你拎那包挺沉的,先撂下歇歇。”

老唐识趣儿地退出去关门,“我去添副碗筷。”

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不尴不尬的,又这么并肩坐在了一桌。许青青的气味,皮筋似的拉远,牵一个不深的力道,如今冷不提防地回弹,猛如抽打,一下锐锐顶进涂文颅顶。

他挺多娘老子要操,挺多顾虑要念,挺多......他日夜积攒的寂寞思念要吐露,却跟姑娘似的,你不告而别,我借此要发通脾气。我就是气你瞎鸡/巴不说一句话的乱失踪!我他妈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啊?多少他妈仇家盯着!上我床了又凭空蒸发我不得吓死?!单纯的恼怒逼使涂文罕见地安静下来。他嘴抿成短横,伸手找老贾拿烟。

老贾睬他个鬼。他搓手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口气练达,说得他像野炮寨常客,跟许青青揉得比涂文都熟。

许青青先不接话,瞧着面前的空杯子,肩朝涂文倾,“......没水呀?”一副舟车劳顿的疲沓嗓子。

涂文指壶。

“不绅士。”老贾心明眼慧,拿过壶接杯子,“来我给你倒,茉莉清,烫啊小心。”

注满一杯,呷一小口,许青青才回答:“昨天晚上下火车的。”

“那也不多歇歇?”

“歇不住,操劳命,紧赶慢赶先把屋子拾掇出来了。”

“哟,这回还独住?久住?”

“嗯,以前一个人住惯了。久不久说不准,押三付一先住着。”

老贾伸头,“你这大包小包的,拎得什么?”

涂文瞪他:你他娘的那么会聊呢?

“哦。”许青青提起包摆在膝上,朝外掏东西,“阜阳一点特产,我家种的黑油椿,一点新米和桔梗,还有几只迎仙板鸡,几瓶子乌蛇酒。也不值钱,我想说带点给他,让他分你们尝尝咸淡。”

“他”坐那儿不言语。

耗子七窍通着几副,他嗅出这味不对,爱恨麻辣烫,四味俱全,刺激鼻子。他朝老贾挤眉弄眼,比口型说:咱——出——去?别误伤。

老贾比个OK,众人端着碗筷抬屁股起身。涂文开腔:“哪儿跑?都坐下!”

吧嗒吧嗒咂着嘴,又都不情不愿落回屁股。耗子臊眉耷眼地腹诽:我他妈打小就不爱琼瑶!非还按头强让看这出。

涂文一口大气儿朝外吐,对座臭葱的头帘都朝上飞。他阴腔怪调道:“我当,我当再见不着你呢。”

许青青叼着杯沿,半片嘴唇浸在茉莉清里,“我开始也这么以为来着。”

这话就没顺毛捋,冲气死涂文去的。他嗤笑:“后来怎么啦?琢磨通啦?还是想我功夫了?”

凌仔嘴里肉汤喷出小几寸,老贾白眼撇上天。

许青青神色宽容柔懦,给了涂文冒进的余地,她苦笑说:“你他妈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你事情办得就不漂亮。”涂文挑眉,翘腿,跩副死样。

“嗯。”

“老实话,我还找你找了蛮久的。”

“有多久?”许青青直勾勾看着他问。

“一他妈多礼拜呢!”

许青青眼珠朝下转,精怪说:“切,我以为能更久点儿。”

“我有病?我他妈安徽又不认识什么人,我上哪找?”

这是遁词,涂文其实愧疚了。一礼拜?丢个房产证还他妈得登报公示两个月呢。

老贾这会儿是教堂神父,是庙宇罗汉,是画上美人,得一息依托似的有他。但人间的事情复杂诡谲,尤其是情,有也没鸟用。他掏出包玉溪拆封,挨个分,许青青也给了一支。“来,抽烟,张嘴干说多劳神呀。”俩都不理他。他悻悻地又把烟别耳朵后头。

许青青又弯腰去翻提包,背后一截皮肤从裤腰里蹿出来,串珠似的骨节凸起,她显见的瘦了不少,缺了跟涂文上床时那点儿绵津津的肉感。她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涂文臂弯里,“今天,主要来还你的钱。”

潜台词像是:还后两清,分道扬镳。

这他妈是甩来道楚河汉界啊操!

涂文心里又犯堵了,瞄眼薄厚,随手往出抽了半摞甩桌上,不过脑子说:“那咱俩弄过几回也一并算算清呗。你不是算么?算啊!”

凌仔一口肉汤又呲出去不少。

老贾挥肘子接连杵涂文肋小排,咂说:“哎哎!过了啊......”活该光棍儿啊你是。

不过我说它干嘛!涂文硬着心肝脾肺,拼命挂着那幅从容的笑。

许青青懵着,目光停滞,眼泪也可预料地泉涌,顺着鼻唇沟朝下淌。她抹粉了,泪滴滑到下颌尖,滚成了米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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