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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舟琢磨了挺久,决定只带一张一百出门。
原前披星戴月,少见宿舍楼附近日光清露里的模样,错失了不少:隔壁有条旧沪长弄似的巷,三步宽窄,一两个脏乱摊子,匿着人。人很好看,各类百般。有女的坐藤椅哺乳,前襟半敞不敞,胸饱如熟柚,尖端小球儿藏孩子嘴里;有下棋老头,隔张棋盘对坐,左手搭膝右手捻子,有凛凛之状,消遣而已,闹得像华山论剑;也有不是人的,猫啊狗子,皮毛肮脏,目光清湛,谛视众生。兰舟潦草看个大概就跑了。
人时常需要群体来证明“我”是“我”。揣摩生活本质,兰舟会迷惑,并惘起自己是谁。
他进口那儿像还有他杵着,绷一圈肿肉,走动起来,仿佛夹着枚体外的肌瘤。这感觉令人羞耻,兰舟在街上大跨步,小幅蹦跳,那儿收缩稍懈,反复多次。柳亚东亢进耸动的触觉,乃至他紊乱鼻息,照旧顽固地残留在那里。揭不掉,甩不掉,搓不到。烙刻似的有了持久永恒的意味,祛掉也行,得拿个刀子连皮带肉削。
饮茶亭路这天的景儿:一个男孩,小神经,走走停停,姿势怪异,昂头,低头,昂头,低头,脸上笑意轻飘飘,羞意轻飘飘,苦意也轻飘飘。
宏茂商厦的一楼超市亮堂堂,地铺一水儿白瓷,货架列阵,客来客往。大了反而不好,烟杂铺拢共那么些东西,要混得熟,吃了没?还是包软中华?刚吃。这么一说就知道要什么,没钱也赊着。正规大超市不行,明码标价,供你比对挑拣,都很自由,反倒缺了人情里的默契。兰舟目光四处迂回,浅短停留,水般划走,愈转愈沮丧。兰舟有双黢黑的眼,布上这点忧虑,才直指人心最质地柔软处,一瞥难忘,想去管他。
穿印“锦荣商超”红马甲的姨,热了盒饭,走近拍他:“你找什么?”一般不搭理的,爱找见不找见,售货没闲工夫帮忙。
兰舟扭头微怔,下意识比划了个形状,“我想买副手套,阿姨。”
“皮的线的?加绒的要不要?”
“不是,不是冬天戴的那种。”
“劳保手套?工地上搬砖搬铁,有胶面的那种?”
“也不是,是......尼龙的,不要太厚。”
“自行车手套。”
“嗯。”兰舟不确定。
“你戴?”
“不是我,我对象。”
他的小私心,他很想很想把柳亚东是他对象这事儿,分享给别人。
手套归进滞销日用,货架上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放的挺高,姨搬来矮梯,踮着脚跟一番大找。找着往外抽的时候,带落一堆拉杂,噼里啪啦,接连击打兰舟头脸。姨都不歉疚,甚至还发笑,她呵哧呵哧拆着个折痕万千的塑料封皮,说:“砸傻了吧?来你看看,你要的可是这种?有点掖脏了,里头是新的。”她掌心里躺一副深灰手套,羊毛化纤混纺,薄又不软塌,腕处有搭扣,印了鹰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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