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柳亚东朝他比口型——道貌岸然。
胡自强眨眼，没听清，问：“你、你说什么？”
兰舟胳膊肘碰了下柳亚东，比手势：“嘘。”
说雅间，也不雅，一边是仿古的八仙桌官帽椅，一边是皮沙发卡啦OK，洋不洋土不土，为服务周全硬揉在一块儿。吴启梦开了TV 正点歌，手里一罐开了的蓝带，仍没什么表情。涂文单穿件印花衬衫，标标准准二流子打扮，正用把锃亮的小刀削着苹果，果皮坠着长长的一条不断。涂文找吴启梦絮絮叨叨，吴启梦窝进皮沙发不回一词，啪啪拍着话筒试音。涂文抬头，一脸堆笑：“丽茹姐！”
过去坐下，等邵锦泉。焦丽茹挨着胡自强，嫌他最木讷，出于女性一种别样的心理，就低头问他话，又抿上根南京。焦丽茹脱了呢大衣，胸围可观，胡自强不知看她哪儿好，索性埋头。涂文蹭了吴启梦一鼻子灰，识相了，凑过去找兰舟扯闲篇，苹果剁一半儿硬塞给他啃。他居委会似的问兰舟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庭情况，一听他是彝族，立马乐了，问：“哟，会唱山歌么？彝族姑娘漂亮么？哎彝族人长什么样？”问一句，凑近些，兰舟后挪，摇头笑：“不会，那是壮族，就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涂文哈哈笑，拍他大腿：“废话！”
柳亚东看了兰舟一刻就不看了，把头偏开了。跟罗海胡自强一块不觉得——他有点儿受不了兰舟在别人面前多言。哪怕那几个字也不多。目光偏倚到了吴启梦身上，像个遁逃，TV的荧光非蓝非紫映照着吴启梦无奇的五官，显得陆离光怪。他嘴巴贴着话筒蠕动，哼唱王菲的《暗涌》。
柳亚东亲眼看见他掉泪了，一滴两滴，共三滴，但飞快地用手背擦拭掉了。
没人注意。吴启梦抬头，朝柳亚东比嘘。他希望他保守这个秘密。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金鼎茶楼做茶生意，小吃搭嘴，只列四味：糟卤毛豆、盐焗牛舌、风味鸭掌、梅子番茄。要么罐封要么干货，切码做一碟，几乎不需要人力。老唐是个宁波人，替邵锦泉掌金鼎后厨，为一桌吃席费了老鼻子功夫。焦丽茹怕柳亚东三个饿，提前叫起菜，服务员没会儿端进一份份碟盘，八仙桌摆乐个满。正上最后一盅汤，邵锦泉来了，面上泛着淡红。他脱衣服挂上衣架，温温说：“付老板硬拉着灌我一杯白的，胃里什么没垫，真立马就晕晕的了。”他搓手张罗：“来，都坐吧。”
你不能说这是顿无含义的饭，含义大了去了，柳亚东明白，他得带脑子，得把一字一句嚼清嚼烂。所以邵锦泉问会不会喝酒，他做主意说都不会，水就行。涂文起身出门，拿回来大瓶的椰奶。
顶上是个造型雅致的吸顶灯，映得邵锦泉五官错错落落，有明有暗。
“老唐是最会烧火方跟咸件儿的，说这菜能追溯到春秋吴越。”他甲盖儿一敲白净的盘沿，“龙井虾仁老唐用的最好的一品茶，尝尝，喏，还有这个宋嫂鱼羹，也鲜得很，我给你们盛。”
他站起来拿碗，“你们谭校带我去吃龙虎小灶，肉柴，菜咸，饭不干净，我问他老谭啊，你们小灶都这水准，大锅饭能是什么水平，你叫孩子们怎么咽？”
一碗碗鱼羹递过去，邵锦泉自己盛了半份，喝了一勺说：“他怎么讲？他说家长把小孩送来武校就是为吃苦成人的，不是为来享福的。”
“我呸咧！”涂文对着盘拔丝蜜桔为难，一下筷子就是出剪不断理还乱。他眼神跟着糖丝儿走，嘴上说：“这年头黄世仁还学会给自己找理呢。”
焦丽茹瞪他一眼，笑：“你就乱讲，你遭恨都是那张嘴惹的。”
“我晓得！以后死也是因为这张嘴死！”他笑，把蜜桔搁进吴启梦碗里。
死字一提，气氛诡怪。邵锦泉擦擦嘴，喊吴启梦：“阿迪。”
吴启梦拿筷子戳着碗里的一块鸡，慢半拍地抬头，还是假嗓子：“......啊？”
“码房我要脑子活的，大账从你手底下一笔笔过。”邵锦泉环臂：“你给我准确答案，你恢复过来要几天？往周全说，别来了给我没魂，错一枚我找你算账。”
吴启梦吸进一口气，答非所问：“厉思敏才刚走。”
“所以呢？我不仗义。”
他来回看三人，目光里是种厌弃与仇恨。他咬牙：“您是不是换棋子儿换的有点太早？”
焦丽茹拣粒红枣嚼，淡淡说：“阿迪你搞清楚，情分归情分，活归活。”
“就他三个？！”吴启梦手一指。
“都得学，都是一步步往上混。”邵锦泉给他拣块鱼肚，“他三个练散打的，你有什么不服气？”
吴启梦撂下筷子，手撑眉心侧着脸，不再说话。
“泉哥那我说了啊。”涂文抹抹嘴，对着柳亚东兰舟胡自强，“赌桌不是想开就能开知道吧？你得是道上大哥，不然你不敢开，开不起来，开了也没人敢来，为什么？怕查！钱财人命，都不安全。”
邵锦泉拆了包芙蓉王，轮了一圈。
“港澳那边管我们叫红棍白扇，我们大陆人不叫，我们叫中保，就是看场子。一是不准有人故意捣乱，不准弄虚作假，蓝人浑水摸鱼跟庄家搞小九九，咱们眼要毒。二是开大盘要放风防点水，百家乐是大盘，一道防不够，我们防两道，有动静就封盘，让盖帽儿来了一个屁查不着。三是什么呢？收水钱，是什么我就不详说了。总之呢，我们说白了叫什么呢？打手，就要你能摔能打下得去狠手。”涂文手往桌上一拍，咧嘴笑：“懂吧？”
都没说话，唯独胡自强问：“.......这、这不是犯法......黑社会么？”
除开兰舟柳亚东，都笑了，像这问题天字一号傻逼，笑他蠢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