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2/2)
天明仔细地想了想,敛起笑意,正色道,“大叔,你曾经说过,时代会找到正确的路。可若无人迈出一步,正确的道路又从何而来?你的理想是天下一统,国家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我的理想。”
“我想助少羽一臂之力,即使只有微末的力量,若能将这暗夜撕开一道光,总会照亮那条正确的路,令后来人能继续走下去。或许我爹与我起‘天明’这个名字,便是寄希望于此。长夜将尽,天之将明,总会有看到理想达成的那一日。”
“你能有此志向,你父亲也会欣慰。”
“说不定,我某日名扬天下,就能见到我爹了,哈哈哈哈。”
盖聂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倏尔消失不见。
墨家自机关城陷落之后本就人丁稀少,被秦军突袭了桑海驻地更是雪上加霜。转移至太湖之后,总算吸纳了一批新人加入,整个驻地也渐渐有了些活气。不过随着巨子离开驻地去了楚营长住,太湖驻地转眼又沉寂下来。墨家与项氏本是盟友,项氏未过江之前,往来还算方便,左右一日快马加鞭便也到了。楚军渡江转移至彭城之后,往来十分不便。盗跖与端木蓉庖丁商量,横竖躲不过,不如去投楚军。天明既未明确表示不妥,就当他是默认了。他较天明与盖聂早半月回薛县,便与项梁商议了此事。项梁委托墨家寻找楚王后人,既已寻见,墨家此请也不好推拒,便答应了下来,建造所需的一应木料器具人工皆有求必应。墨家本有机关术傍身,建个驻地不过小菜一碟,不过半月,便已初具规模。旬月之内,便可完工。
天明早已收到消息,对此倒并无疑议。墨家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往来耗时费力不说,总归不方便。
楚云跟着盗跖,早已将驻地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就等着天明与盖聂回来。
日落之前,天明与盖聂才姗姗来迟。回至驻地,见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情景,天明心内安慰不少。见盗跖与端木蓉庖丁楚云都在,便一起吃了顿饭。饭后,盗跖要去监工,先行一步。端木蓉去药庐替盖聂复诊,楚云便拉着天明一道闲逛,逛累了,便与他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楚云不过十二三岁,善解人意,长得也端正,惯会看人眼色。
天明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日,打着呵欠却不敢睡,耷拉着眼皮,头一点一点地,整个人迷迷糊糊。盖聂还未出来,他可不想看到端木蓉那怪女人趁着诊断之机打什么小算盘。就算再困,也要等他回来。
楚云笑着问他,“大哥,天色也不早了,困的话就去睡吧。”
天明笑了,那声“大哥”叫得他十分受用,“我不困。”
“你都打了好几个呵欠了,还说不困。莫非是在等盖先生?”楚云微笑着提醒,“我记得在回来的路上,你就一直是与盖先生一起的,你们感情真好。”
天明听他如是说,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心里清楚就行了,不要说出来。”
“大哥,你会喝酒么?”
天明一愣,细想起来,确实许久未碰酒了。
“会,怎么了?”
“我方才在城里顺手买了一坛花雕,想着你回来之时,一定要敬你一杯。若没有你,我大概……”
天明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别多想。酒呢,拿来。”
接过酒坛,举坛就饮,一时心情十分畅快,渐渐便放开了。
“大哥,你别怪我多嘴,”楚云见他酒意上头,笑道,“要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还没说,尽早说了吧,免得后悔。”
“什么意思?”天明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还不知道么?在咱们回来之前,武信君已与秦军几番交手了。”
“……”
他头脑已不大能灵活运转,不过天旋地转间尚存着一线清明。
“盗跖首领说你十有九是要随武信君他们一道攻秦的,如果是这样,万一……”
天明撑着头,明明昏昏沉沉,却把他的话听明白了。
“小鬼,”他一把敲在楚云头上,“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少操心。”
也不知这酒有什么问题,方才喝了几口,就这幅德行,着实丢人。说着说着,实在撑不住,他只得摇摇晃晃摸去了房间,倒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沉到日上三竿都还未醒。快到午时,楚云才来敲他的门。
他倏地醒了过来,开门问他,“这什么点了?”
“快到午时了。”
“怎么没人叫醒我?”
天明最近几月睡眠不好,睡得少,起得早,像这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情况几乎没有。是以,醒来之时特别警醒,总觉得哪里不对。
“回到驻地谁还会专门叫醒你呀,”楚云笑道,“我也是瞧着早膳快放凉了,庖丁大叔说要倒掉,觉得可惜,才专门跑来叫你吃饭。”
宿醉虽然厉害,他还是清醒了过来。盥洗之后,换了身衣裳,这才出门来。
门外烈日当头,蝉鸣不歇,明晃晃的阳光看得人一阵恍惚。
甫一出门,心下忽然一跳,他一把拉住楚云的衣襟,“大叔呢?”
“盖先生?”楚云一呆,“他昨夜不是在药庐复诊么?”
“我是问你后来!”天明额角一跳,忽然有些头疼,“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楚云摸了摸头,“你回房之后,我也回屋睡了。真不知道。”
天明一蹙眉,一把推开他,直冲冲往药庐跑。药庐里空无一人,端木蓉一早便去城里置办药材,还未回来。他一言不发又往回走,往盖聂房间疾步走来,正打算敲门,却发现房门未关,吱呀一声已然洞开。
屋内无人。
他按捺住心下不好的预感,一把抓住身后亦步亦趋的楚云,“快去给我找!”
“哦!”楚云好不容易松开他的手,转身就跑。
他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发现榻上的被褥床单一丝褶皱也无,分明没有动过。那人在药庐不可能待了一夜,既然如此,为何不睡?人又去哪了?
他心下自行忽略了某种可能,只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门口,茫然地望着远处某一点,双眼却没有焦点。
不大一会,楚云跑了回来,瞧见他一副丢了魂一样的神情,犹豫着是否要将事情告诉他。
“他人呢?”天明木然地问。
“听一旁的兄弟们说,昨夜盖先生在药庐逗留到很晚才出来。他出来之后回了房,之后去马厩牵了马。有兄弟问他做什么,他只说有事,之后就离开了驻地,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说到最后,他瞟了一眼面无人色的老大,心下一紧。
天明几乎要说服自己,那人只是临时有事。往日他不管去哪总会告诉自己一声,或者言明归期,绝不会不告而别。他那人从不说谎,所以他每次都信。
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回屋内,一眼扫过去,空空荡荡的房间内什么也没有。他走到榻边,掀起崭新的枕头,下方赫然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竹片。
天明只觉头里嗡的一声,如无数只蜜蜂在头顶盘旋,晃得他站立不稳。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些什么一个字也没看清,只有最后一行小字甚是扎眼。
他脸色白得像个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楚云在他挥下鞭子之前,堪堪拉住了他的座下的缰绳。
“盖先生留在此,早已不知向何处去了,茫茫人海,你要去哪里找?!”
“放手。”
“大哥!”
“……总有办法找到他。”
他望着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忽而觉得一阵眩晕,记起前夜楚云说的话来。
他一兜缰绳,纵马一跃,向西面疾驰而去。
“我还有话……没告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