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潇湘曲自有道人助 拿天鹅却遭卞赛奚（1/2）
却说上回，在第三场弹唱会上，众位美人百花争艳，各有所长，其中却有顾媚儿的《满江红》和寇白门的《将军令》异军突起，不分伯仲。这让如是心中焦虑不已，且不说秦淮河上美女如云，各个身怀绝技，单是这心思之缜密，节目之精巧，便让如是感到忐忑不安了。上一场容仪会的出彩，只不过是侥幸，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如今又见识到了这么多的‘出人意料’，如是心里不禁犯起了低估，这一场恐怕是要被人给比下去了。
待到如是上场时，她双手紧握，藏于袖中，手心不停的向外冒汗，却还要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身后跟着一名侍女，侍女手中抱着一架箜篌，但见此物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此物名为凤首箜篌，因曲颈项端雕有凤头而得名。这凤首箜篌虽说是在东晋时期就传到了中原，可传至如今，已显有人再弹奏此物了。如是也是自小跟着徐佛学了一些皮毛功夫，弹奏技艺算不得精通，但也大约过得去。如是本是不想选凤首箜篌的，可思前想后，若是寻常的乐器，秦淮河上可不乏技艺卓绝之人，与其东施效颦，不如放手一搏，况且这凤首箜篌几近失传，想必能听出其中奥妙的人物也不多见，即使到时音准有失，或许也能蒙混过关。
柳如是选了一曲《潇湘云水》来弹奏。作此曲者为南宋郭沔，适时元兵南侵，郭沔移居湖南衡山附近，常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航。每当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见到云水奔腾的景象，便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而创作此曲，以寄眷念之情。传说中，九嶷山是贤王舜的葬地，自然成为贤明的化身，而郭沔却是一个终生未仕的书生，但在南宋王朝即将灭亡的前夕，他又是一个反对苟且偷生，正直忠义，忧国忧民的大宋子民。所以此曲既有愤国忧世之情，又含贤者不逢时之愤。其实，柳如是只是意识到在场的各位评判似乎偏爱与社稷山河，金戈铁马有关的曲子，想想自己的《剑器浑脱》，顾媚儿的《满江红》和寇白门的《将军令》，虽是在技艺和乐器上有所差别，但却殊途同归。所以如是也选了一首与之相关的曲子。
待她弹奏起来，却发现场上众人反应平平，虽然到了此刻，如是也不敢奢求能似顾媚儿和寇白门一般出彩，却也不曾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于是她心中更加慌乱，手上本就不太娴熟的指法此刻更加凌乱。其实是她想错了，柳如是虽然找到了场上各位评审的喜好，但她却忽略了，此时的大明江山虽外有后金虎视眈眈，风雨飘摇，内有官场腐败黑暗，世风日下，可场上的这些东林人士在阉党倒台后，心中却正冉冉升起一片曙光，他们不再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世子，也不再是从前那些百无一用的书生，他们此时正得势，鸿运正当头，他们一个个无不是踌躇满志，心中所想皆是从此平步青云。他们再难体会到这曲《潇湘云水》中的那份哀怨了，反而觉得此曲太过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况且，虽说这箜篌音域宽广辽阔，音色柔美清澈，但由于如是技法上的不娴熟，旁人虽听不出是她技艺上的问题，但听此曲却是断断续续，毫无云水流畅之感。
正当如是一筹莫展之际，从台下却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与之共和。这箫声圆润轻柔，幽静典雅，正好弥补了这断断续续的箜篌声。此时，如是也像是找到了感觉，飘逸的泛音，好似让场上的众人进入到了一个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仙境。这首《潇湘云水》中的抑郁哀痛之情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怡然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兴；更有满头风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
这箫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透彻，本来将这会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也自觉的为这股‘潺潺清流’让出了一条幽径。只见这箫声的主人一副道人打扮，着一身素色步袍，身颀而白，如玉舫，眉如远山，瞳仁点漆，见之如立水晶屏也。正当台下众人疑惑此为何人之时，台上的一些名士儒客却认出此人。柳如是待其走近一观，却道是熟人来了，便欣然一笑，心里的紧张之意也随之减少了几分。
此曲经她二人演奏一番，着实成了天籁之音，在众人面前呈现了好一幅的云水景观。此曲共分十段，第一段，洞庭烟雨，霏霏四起，微茫千万里，云天倒浸龙宫底。悠扬自得，扁舟看范蠡，一蓑江表谁为侣。江乡趣，闲伴渔翁，有网何曾举，假沽名钓誉；第二段，江汉舒晴，水光云影，清清霁色澜霞明，好风轻。浮天浴日，白浪涌长鲸。壶天物外幽情，破沧溟有客寄闲名，醉里醒醒，歌泽畔地吊湘灵；第三段，天光云影，潇湘云水两清清，水浸遥天云弄影，闲引领，九嶷何处岭。墨染临川，闻八景，诗兴，三山五渚相为柄，客船渔火相为证，磨天镜；第四段，水接天隅，涵太极，未成图。玉鉴映冰壶，弥漫莫测浸平芜，遥山平断雾收初。不堪目极心孤，望鸥相呼。何堪小隐，寻个渔夫，丝纶结伴乐应殊。时世疑狐，那烟月模糊，唤醒陶朱，添来一个酒伴诗徒；第五段，浪卷飞云，势氤氲。羲皇人，何处潇湘投老寄闲身。遥借问，谁与汝相亲，风月为邻，芒鞋羽扇白纶巾。云水中分，潇湘佳致与谁论，十洲三岛堪论；第六段，风起水涌，满天雨也满天风，风起浪春春，四水浮空空。潇湘风景，金碧画图中，看弱流千里，隔十岛三蓬；第七段，渺渺水天一碧，蓬瀛少隔，望云根莫测，拟冯夷访河伯。美哉也，伊谁得，彩霞绚色，看轻挂水帘，月钩云额；第八段，寒江月冷，银河耿耿，水云遥映菱花镜，增佳兴，潇湘佳胜。凝眸高凭，遥见渔竿轻弄影，窄寄人篱下羊裘，高高帽顶。举月为媒，指天为证，不受般周聘。世浊我清，众醉我醒，风月襟怀，惟凭诗管领，听天还听命；第九段，万里澄波，耿耿湛银河，止水自盘涡。倒浸姮娥，桂影婆娑。谁何，壶天风月乐无边，惟凭诗酒消磨。半帆风雨，一曲渔歌，由人闲唱和，笑人间歧路多；第十段，灿烂红霞，影涵万象，落日西斜，金翻鸦翅，水映芦花。雨放满天星彩，风来何处悲笳。停槎品题八咏，有客兴无涯。美蒹葭，可堪那图画。如飞笔，似黄麻，安排景致入诗家。
待她二人一曲终了，那吹箫之人将她手上那支玲珑精巧的玉箫轻轻地收别在腰间，可在场的所有人均还停留在这妙音与美景之中，如痴如醉，难以自拔。这时，如是起身，将这凤首箜篌置于一旁，快步走到台下，一下子握住了那吹箫之人的双手，两行清泪难以抑制的流下，呜咽着说道：“微姐姐，许久不见，可叫妹妹思念的紧呀！”那吹箫之人却未失态落泪，反而微微一笑，宽慰如是道：“我在扬州便久闻这‘柳如是’的大名，曾也疑心过，却未及求证。不料今日路过金陵，机缘巧合之下，竟寻得了妹妹，当真是意外之喜。既是故人重逢，妹妹又何必伤怀呢！”如是用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水，笑着连连说道：“姐姐说的是！”正在此时，台上钱谦益说道：“我当这妙音出自何人之手，原来是草衣道人大驾光临了。”语罢，向那吹箫之人拱手行礼。那吹箫之人也以道礼相还，只是在那低头的一瞬，她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的激悦。
台下的人听了钱谦益的话，才知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草衣道人——王修微了。这王修微身处扬州，因才情出众而与钱谦益等文人名士频繁交往，她‘皈心禅悦、潜心向佛‘，平素穿着布袍，泛舟江湖上，系情山水间。她又为人正直，能急人之难，挥洒千金，一时传为美谈。后来，她在向憨山大师当面求教后，在杭州西湖边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生圹’，并自号‘草衣道人’。
钱谦益接着笑着说道：“怎的，扬州大名鼎鼎的草衣道人，也要在这金陵城中的‘选美大会’之上分一杯羹么？”
王修微淡然一笑，说道：“先生说笑了，我早已身归道家，又岂会贪恋这红尘中的名利熙攘呢？不过是路过此地，闻得先师旧曲，一时兴起，便拿了玉箫相和罢了。”
钱谦益道：“我素知你心性淡薄，不过既然来了，可切莫辜负此番盛事，快随我上台来一同品评才是。”语罢，便招呼小厮再于台上增设一席。
王修微目光极淡，却坚如远山，推辞道：“我本是一过客，既没有参与过开始，便无所谓结局，先生，且莫要再抬举我了。”语罢，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有一样，我不知今日能在此处寻得柳妹，柳妹与我师出同门，既然她于这金陵城之中，已有了立足之地，我也不好强行将她束在身边，今后还望先生能看在修微薄面上，对她照拂一二，便感激不尽了，在此，先谢过先生。”说完，便行礼道谢。
钱谦益连忙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柳姑娘既是你的同门，那便也不是外人，我自当替你多多照顾，你且放心便是了。”
王修微又是淡然一笑，说道：“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先生保重！”说完，便对着钱谦益拱手告别。
钱谦益与她已是多年的旧相识了，知道无论如何也是留她不住了，便不再勉强。
王修微转过身，轻轻地拍了拍如是的手，不发一言，便径直走出了会场。有两匹骏马正等会场外面，其中一匹身量较小的骏马背上驮了一位清秀伶俐的侍女，王修微走过来，一个潇洒利落的翻身，上了那匹较为高大的骏马，便带着身边的侍女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了。
而这边，‘弹唱会’还要继续。经过刚才草衣道人王修微的相助，柳如是的这曲《潇湘云水》可谓是声压全场了，可惜了顾媚儿的《满江红》和寇白门的《将军令》，在这首《潇湘云水》面前也失去了颜色。不过如是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还有一个人尚未登台演奏，这个人就是顿小文。顿小文乃是‘琵琶顿老’的孙女，尽得真传，她演奏琵琶的技艺绝对是无人能及的。
果然不出所料，顿小文怀抱琵琶上场，此时，台上台下的众人都等着一睹这‘琵琶顿老’传人的风采。顿小文报上曲名——《海清拿天鹅》。听了这曲名，众人纷纷在私下里交头接耳。寇白门拽了拽如是的衣角，低声说道：“琴心，不愧是‘琵琶顿老’的嫡亲孙女，连失传了这么多年的古曲都能弹奏，岂不是能与上一场董小宛的《萦尘集羽》比肩么？”
柳如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顿小文，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曲子还有一点能与《萦尘集羽》相媲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