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1/2)
“拿自己人头来比谁杀人多?”
谢积光非但对顾盏话中杀气不以为意, 反倒饶有兴致地弯了弯唇角,好似春日折花, 而非刀光剑影:“有点意思,倒也不是不行,不过——”
他刻意将“不过”两字拖得很长,含笑扫过顾盏时,讥讽几乎满得溢出来, 偏偏放在他身上, 只觉是少年的心直口快,而不觉刻薄:
“顾道友说杀我说了多少次?我还不是有胳膊有腿活蹦乱跳站在你眼前。可别顾道友最厉害的是一张嘴,而非应当用来杀人的剑吧?”
宿饮月刷新对谢积光的认知,并且收回那句论阴阳怪气谢积光不如儒门圣人的话。
看起来谢积光不但是个杠精, 还相当地掌握阴阳怪气的精髓。
最多就是儒门圣人更刻薄毒辣, 而他更弯弯绕绕。
各有所长。
顾盏看着无动于衷,月光落了一层在他身上, 是俊美皎然, 也寒凉如霜, 只淡淡回了几个字:“可以一试。”
他们两个都是说到做到之人。
两句话的交谈间,风动云移,天色骤变。
一面夜幕深深,乌云沉沉;另外一面明月当空,霁然浩渺。
两人各居一边,各自对峙。
如光与暗,永远相对相克, 永远水火不容。
谁心里都清楚彼此不是戏言。
顾家的事未解决,顾盏便不会放弃向谢积光动手的打算。
顾盏不介意将这打算提前到今晚兑现,谢积光也不介意提前除去一大隐患。
仅此而已。
鸟雀吓得扑扑乱飞,震得树枝颤动不止,枝叶簌簌,摇落半枯不枯的叶子零散铺在狼藉地上,更显萧索。
这一片压抑之中,只有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抬起手使劲鼓了鼓掌,掌声清脆,叫人怀疑鼓掌者是不是还遗憾没点瓜子茶水。
少年兴致勃勃向宿饮月道:“不是我说,他们看样子是要来真的,非死即伤,你真的不去劝劝他们别在这里打?”
“不用。”
宿饮月目光一直落在那边,却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这是他们的事,我插不着手。”
宿饮月心中所想,确实也如他口中所说。
顾家的事,谁都没体会过举族性命背负在一人脊背上的重,谁都没资格劝顾盏。
他不知道谢积光在这件事上扮演过何等角色,起到过何种作用。
但就事论事——
顾盏应该知道一个答案,谁都没资格在这件事上拦顾盏。
圣人发觉宿饮月的神情非常清明,清明出了一点水中皓月的意思,只应梦里有,红尘高天两不沾。
他像是心里有规规矩矩的度,人也规规矩矩地跟着度来走,该做的誓死不放,不该做的半点不碰。
有情到了几近无情的程度。
被这点清明打动,少年竟出奇跟着想了想,认可道:“你说得对。”
“百年前世家宗门那就是一摊破事,烂到根子里去,比现在还要烂,谁也逃不脱,有什么好讲的?一提就是一身晦气,我们换个话说,不管他们了。”
宿饮月:“……”
尽管他也觉得世家宗门这摊事的确挺破事的。
但是把自己一起给骂进去到底有点不太合适吧?
少年嫌干说无聊,一把抓过一旁神游天外礼家宗主的扇子,礼家宗主对他尴尬一笑,少年也不在意,敲敲手背道:“不如还是来谈一谈你该何去何从。”
他说得单刀直入,言语也相当直白,不留情面:“首先,你别指望我会为你直接出头对上道门老家伙,然后儒道相争。”
“一旦儒道相争,这天下必然大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少年望着天象说到。
他眼眸变成幽谧深邃,只些微神态上不足道的变化,却判若两人。
在这之前,没有比他更不像圣人,毕竟圣人高高在上,威严莫测,不该是个一张口就是骂人,一骂人就是猪猪猪的少年。
但在这之后,没有人比他更像圣人。
“死人若是能死得有价值,我不介意死人,甚至还相当欢迎。但死人若是死得没价值,我一个人也不愿意让他去死。”
“你是宿家少主,身份高贵,自然有人愿意为你前仆后继去死。但这套在我儒门行不通,凭什么为了保你,为了替你出头,要去踩道门那家伙的套,好让他名正言顺当个搅屎棍去杀很多人?”
高深莫测,注定保持不过三息时间。
因为少年说完后,又拿扇子点在法家家主肩膀上咆哮起来:“拿这蠢货举个例子,我愿意把他押过来给你赔礼,就是因为你没死,所以他也没死。”
“要是你死了,管不管他是我的徒弟,我还让他陪个屁的礼?直接烧了和你一起下去给你赔礼算了。”
宿饮月:“……”
他看着法家宗主心如死灰,枯如槁木的模样,觉得自己可能是很难再对法家宗主生出负面情绪了。
因为有儒门圣人这样一个师父,他已经足够惨。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惊奇道:“难道我应该有这个指望吗?”
这回说不出话的变成少年:“……”
他清清嗓子,佯装无事道:“你心里清楚就好,那么我把剩下一个选择明明白白地说给你听。”
“舍弃宿家的身份,入我儒门,做我亲传。”
其实这选择说不上差。
宿朝鸣对宿饮月的疼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无论名义上舍不舍弃宿家的身份,宿饮月皆是宿朝鸣掌中珠心头肉般的独女,分毫不影响他该有的地位。
而儒门圣人亲传的身份,本也不比宿家少主的低。
遑论还能借机脱险。
情理上来说,宿饮月没有不应的理。
宿饮月静静未言。
法家宗主倒像是条被戳到尾巴的喷火龙,从死灰堆里熊熊烧了一把怒火出来,正想跳起来喷火时,被礼家宗主一把按了回去:
“师弟。”
他看着法家宗主,向来和稀泥做好人的温吞眼眸里,有截然不符的清醒。
因为看得清醒,自然而然生了怜悯。
“没用的,师父决定的事情,便是彻底定好了。”
宿饮月望儒门圣人,另一边顾盏和谢积光的对峙到了最极致,半边是最纯粹的不见底暗色,半边是光明浩然,随时随地都会暴起杀人。
受其影响,这一处氛围变得空前尖锐而紧张,如同无形之手上长长的指甲紧掐住了心脏处那一根弦。
“多谢您的好意回护。”
宿饮月这一句道谢诚恳极了。
儒门圣人曾经护过原主性命是真的,如今想要好心给他一条退路也是真的。
那么他就该诚诚恳恳道谢,认认真真把这份好意记下来放心头。
少年神色微舒,以为宿饮月要答应下来。
“但我怕是要浪费了圣人的这番好意。”
他等来的却是宿饮月的这一句话。
没有阵法隔绝,宿饮月声音清淡,流泉般流入每个人耳中。
原本躁动不安的风忽然止了,光与暗的对峙无声无息消失在夜空里,又是一片如寻常的夜朗星稀。
顾盏不知何时持剑立于宿饮月侧后方,星月辉光照清他庭前芝兰般惊艳出众的相貌,却比那些未经风雨的芝兰玉树远为沉淀,由于沉淀,也远为漠然无畏。
他在与谢积光的对峙中先收了手。
因为宿饮月拒绝了圣人。
圣人的喜怒难辨,圣人的恩惠也如天威不可拒。
纵使儒门圣人上一刻还有说有笑,谁能知晓他下一刻不会雷霆出手?
谢积光的事可以押后再算,性命可以押后再取,顾盏为之隐忍磨砺百年,早不会争一两天的长短。
但宿饮月是他要护住的人。
一口气也受不得,一点危险也不能有。
看着顾盏和谢积光两人,少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啊。”
他倒没有生气,只问宿饮月:“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宿饮月颔首。
大约是今晚的大起大落对宿饮月来说着实刺激,他在这个话题上面难得话多:“您当我是十年怕井绳也好,当我是逆反心理做事不过脑子也行。如您所说,四门的那些证道天下,太费劲太事多了,我掺合不来,只想好好练剑。”
然后把那些烦人的给一锅端了。
少年了然,笑道:“道门那家伙拿你当棋子,还是相当重要一枚棋子,你便怕我也用你来做点什么。”
不管他有没有这个心思,能够以这样坦然的姿态说出来,心胸就相当了得。
宿饮月便也坦荡道:“比起怕,更多是痛恨,所以索性不沾不碰不招惹。”
少年理解道:“人争一口气嘛,谁修行不是为了腰杆子更硬?”
他的态度像是发自内心。
没人能叫圣人假意逢迎,哪怕是敷衍一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说开到这里,也就没有必要再谈。
少年爽快地道了个别,带着礼法两家宗主转身就走,回到儒门所在。
圣人所居的地方,竟和那些贫寒书生毫无二致,甚至比贫寒书生还要不讲究,翻旧了卷页的书铺了满桌满地,灯盏边缘凝结着厚厚的一层蜡油,将铜灯盏点缀得斑驳油腻,宛如泣泪。
法家宗主躬身站在少年面前,等着他说话。
他对自己这位师尊的尊敬发自内心。
正是因为对自己师尊的尊敬发自内心,才会不择手段去达到他师尊所想要的天下,乃至于道上和他师尊有了分歧。
少年这次没有再愤怒蠢猪蠢猪地骂法家宗主。
他在榻上坐了很久,纸窗上侧影凝固如剪,半晌,只说了一句话:“老二,你欠那位宿家少主的。”
说要收宿饮月做亲传时,少年有后半段话没有说。
他前面说过,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儒门不可能为一个宿饮月得罪道门。
收宿饮月为亲传,也是一种得罪道门,也是给了道门圣人最好的开战理由。
所以他要收宿饮月做亲传,就必须推自己一个亲传出去。
仙台城的事大半因法家宗主而起,他自己作的死怪不了谁,推他出去有理有据,非但能成功堵上道门圣人的嘴保住宿饮月,还能用来揭开一部分道门圣人的打算。
少年有心疼有惋惜,却并不是下不了手,舍不得。
因为法家宗主自己做的事,该自己承担,儒门和自己不是法家宗主有恃无恐的避风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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