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2)
宿饮月回答, 又一次超出圣人的预期之外。
若说头一次的镇山河尚是震动的话,那么这次绝对是好笑居多。
圣人是何等人物?
他见过太多世间百态, 也见过凡人太多的执迷不悟,年少轻狂这个词在他这里,从来不是什么赞美胆识意气的词语,反而是鲁莽不自量力的象征。
有多少人为争这一口意气,断送掉往后余生?
圣人依旧笑得从容自若:“你当真考虑好了?”
原本镇山河带给他想不明白的疑惑逐渐消去, 取而代之的是轻视。
不忍一时者, 不足成事。
宿饮月俯身,拾起枚棋子放在指尖凝视了一会儿,眉头处也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这件事,本就不是容我决定的, 不是吗?”
他答非所问。
圣人笑意未散, 却比方才像是真切了一点点,如同是对晚辈无声的程序。
宿饮月也不顾交锋之下裂成两半的棋盘, “啪”地清脆一声将棋子按在地盘上。
他外表看上去相当出尘, 叫人几乎要将他看作是喝仙露水的神仙中人, 理应做事也样样清冷疏离,最大的起伏,也就是眉尖那一点蹙而已。
可宿饮月按棋子时声音很响,力道很大。别人是按部就班下棋,他是恨不得将整张棋盘一起给劈了。
“这个天下,就是圣人手里的一盘棋,我们则是棋子, 因为战力即道理,所以只能受着圣人摆布,压哪个,扬哪个,用哪个,杀哪个,都随圣人心意来,都是棋子的命。哦不,能被圣人看作是棋子,兴许还是件八辈子求不来光宗耀祖的幸事。”
他贯来神如雪,容如玉,七情不动六欲尘封,鲜少会有这样的时候,眸光里灼灼的一团火再也藏不住,将冰雪烈烈烧到天上去,与霞光连成一片,仿佛是九天神宫被焚烧的倒影盛景。
宿饮月眸光很热,声音却极冷:“所以圣人要我死,我就必须死,今天的结果如何,不会改变圣人意志。”
他说到这里,圣人赞赏地拊掌而笑,哪有半分被刀剑架住的模样:“宿家少主所言不错,没想到你倒是有脾气,和阿亭差不多像我年轻时。要不是你我立场水火不容,我倒乐意你做我徒弟。”
“你乐意收人家做徒弟,怎么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做你徒弟呢?”
谢积光一张嘴刻薄惯了,不放弃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懒懒嘲讽道:“毕竟水往高处流,别人拜师都是拜比自己厉害的才能学到真本领,哪有拜自己手下败将为师的道理,是吧?”
圣人:“……”
他心中忽然有所不详的预感。
哪怕他本体不死不灭,今日输了也不至于影响大势,但往后几十年,他可能都别想逃过手下败将这个词了。
他不去和谢积光比较牙尖嘴利的能耐,恍若未闻向宿饮月道:“你猜得不错,哪怕你今日放过我的分身,我也不会打消杀你的主意。”
“因为在我眼中,这一具分身的要紧处,确实抵不过杀你的要紧。”
若说在宿饮月使出镇山河前,圣人兴许还能说只是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但宿饮月出了一招镇山河,他们之间又结下死仇,那就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宿饮月想,自己应当平静以对的。
反正已经被人莫名其妙想杀过不止一次,道门圣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反正他也没在道门圣人这里吃亏,倒是圣人要担心担心自己英名无存的事情。
反正顾盏和自己站的是同一阵营,以男主即天命之子的现象来看,道门圣人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
道理宿饮月都懂。
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一把掀了棋盘,将棋子砸到地上。
这下是真正的四分五裂。
砸完宿饮月反倒是能冷静下来,以事不关己的口吻说:“我也是有脾气的。”
“圣人说得对,我今天可以不杀你分身,可以忍一口气,给自己求日后的一线生机。”
“但我今天偏要杀,就是为了告诉你你把天下当下棋,怎么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当棋子?怎么不想想棋子也会有脾气?”
“把别人当棋子,你还不配,我今天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二次三次无数次,直到杀到你本体也尸骨无存。”
他一反往常见谁都忍不住拉一把的好脾气,话撂得很狠,语气认真又平常,拿吃饭的例子打个比方,吃饭平常是真的,但打算去吃饭的心也是真的。
圣人放声大笑起来。
不是嘲讽,不是好玩,打破他轻淡温和的面具,倒显出几分快活肆意的真性情。
许是这世上美人总有特权,总能令人想起许许多美好事物。
道门圣人并不为宿饮月这一番话的轻薄冒犯而恼怒,竟透过他看见自己年少时,那份曾看不起的鲁莽都重合起来。
他说:“宿家少主,是我看错你了,真是可惜,你比阿亭要更像我年轻时。阿亭到底被束缚的太多,束手束脚,不如你开阔。”
圣人模样看上去很感慨,顾盏却没和他废话的心思,冷然道:“你话既然说完了,可以去死了。”
他是单方面地告知,而非征询意见。
因为顾盏话音刚落的一刻,剑气乍动。
方才说话时,他是三人中最沉静的那一个,无论何等惑人心神的言语对他而言都如浮云过眼,微不足道。
等到出手时,顾盏也是三人中最狠辣,最一击毙命的那一刻,像极荒原里可以安安静静蛰伏多时,只为一朝致命一击的凶兽。
剑光下,圣人身形一点点变淡,到最后只剩下个轮廓,破碎在空气里。
圣人的自爆分身,和顾盏的剑竟是在同一刻动的手。
谁也不想对方占到便宜。
眼见圣人死了,宿饮月吁一口气,却扫见顾盏和谢积光的神情没有丝毫松懈。
两人甚至不约而同伸手,想要将他护到自己身后。
然后手伸到一半时,看见对方的动作,又转手想要去换刀剑,给对方一个好看。
宿饮月:“……”
趁着两人还没刀剑相交打起来时,他赶紧道:“我神识确不如你们敏锐,你们要是觉得有险情,通知我一声即可,我自己会躲,就不拖累你们了。”
刀剑转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停下了。
看主人的动作,很难说是情愿不情愿,到底有没有抱有遗憾。
顾盏无可无不可地应道:“好。”
众所周知,说和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答应宿饮月,又不妨碍顾盏在真正性命攸关的危急情况将宿饮月护住。
其他的,顾盏都能向宿饮月妥协退让,唯有涉及到性命的不可以。
谢积光非常勉为其难:“我第一反应如此,只能说尽量,但本能这玩意儿,谁都说不准。”
宿饮月:“……”
在两个人明争暗斗的时间里,他居然已经能够淡然以对,并且通过目标焦点列表来查看新来的人是谁,为何会让顾盏谢积光两人如此重视。
新来的一行三人出现在宿饮月视线里。
为首的是青衫少年,容颜俊秀出了高傲的味道,头颅微昂,下颔微抬,恰与他身后低眉敛目的礼家与法家宗主形成鲜明对比。
“你就是被我两个蠢得像猪一样的徒弟屡次冒犯的倒霉宿家少主?”
少年不顾眼前倒成一片的废墟,问得问题相当开门见山。
宿饮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蠢得像猪的形容词,又悄悄瞥了一眼礼法两家宗主。
礼家宗主欲言又止,法家宗主心如死灰。
如果来人真是他所猜想的那个人,那么礼法两家宗主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由于这个形容词,宿饮月奇异地对儒门圣人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好感来。
他爽快应道:“是。”
“还愣在这里干嘛?”
少年呵斥道。
他呵斥的对象不是宿饮月,唾沫星子差点喷了法家宗主一眼:“我特意带你和你师兄来找人家,不就是为你做出的混蛋事来道歉的吗?”
顾盏剑刃滑出鞘外一寸左右,将出未出。
经历过一场与道门圣人的交锋,他大约对圣人境界多了些了解,出手自然更有把握。
若是儒门三人想猝不及防对宿饮月出手,那么顾盏可以确定自己这一剑,一定在他们碰到宿饮月前刺到儒门的圣人。
法家宗主看上去全无先前威严气势,低声道:“宿家少主的事,是弟子行为不当,弟子甘愿受罚,甘愿道歉,但是一码归一码——”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复高,气焰复炽,又是初见面时那个盛气凌人的法家宗主:“弟子对宿家少主动手的事,是该道歉,那么谢积光的事又如何解释?”
谢积光和道门圣人动手没藏着掖着,修为容貌一目了然,法家宗主要是还认不出来,不如早点去养猪算了。
他目光恨得像刀子,让宿饮月不禁相信倘若不是儒门圣人在这里压着,法家宗主只怕早已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和谢积光动了手。
顾盏嗤了一声,护住宿饮月的动作却很明显,意思昭然若揭。
谢积光随便打,但牵扯到宿饮月头上就是不行。
礼家宗主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说话。
他觉得师弟做的事是很不对,但哪怕温吞好人如礼家宗主,也没法不恨谢积光。
谢积光身为一切中心,倒是很气定神闲,只撩起眼皮看了法家宗主一眼,没说话解释。
儒门圣人的情况叫谢积光稍稍放下了心。
虽说□□被刺,不影响圣人的性命境界,但是从儒门圣人的气息中,谢积光大抵可以窥出此刻他与自己战力相若,看起来失一尊□□,还是让他伤了真底子的。
圣人不是圣人,那对谢积光来说,便不必畏惧。
“你是猪吗!”
宿饮月那边未有反应,少年就相当愤怒地对着法家宗主大骂起来。
法家宗主默不吭声,想来已经是被骂习惯了。
少年骂道:“你师父我如今也就跟人家修为境界相若,你师兄不擅长打架,你又立下心血誓,相当于半残,你拿什么去和人家两个人掰腕子?去送死吗?我可没教过你这个,只有猪才会去做送死的事情!”
他回头看向谢积光,神色又很惬意轻松,原本破口大骂中荡然无存的圣人气势又隐隐回来一点:“我知道你是谢积光,你杀我分身的事情,我一定会追究,但不是现在。”
“你也别想着彻底斩草除根杀回来,你杀不了我。”
“我知道。”
谢积光混不吝的模样,能气得任何一个严肃的正经人三魂出窍:“圣人特意前来,总不可能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吧?有话直说。”
少年轻咳两声,掸了掸袖,庄重道:“一个是为了给宿家少主的事一个交代。”
他没好气向法家宗主道:“还不快点滚过来!”
“宿家少主。”
法家宗主由于尽力克制自己的缘故,一字一字说得很生硬,每说一字,脸色就要难看一分:“我先前种种所为,皆是我心胸狭隘,手段恶毒,还望宿家少主见谅。”
一看就是被他师尊拎着耳朵背出来的道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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