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念平生（1/2）
棠湖西岸是座半岛渔村，有茂盛青木，参天宏状，重叠交错，形成密林。树影微轻晃荡之间，依稀可见一位黑衣黑发的凛冽少年。少年跑姿瘸拐，颇为滑稽，喘息微细，几不可闻，看起来极其虚弱，仿佛草动都会将其绊倒。而其夜曜华瞳隐泛赤色，眼睑青紫，白如粉蛾的肤上遍是淌血剑痕和凝结掌淤，从头到脚以内到外——无处不伤。仿如一块未经雕琢，先被狠狠打碎的冷玉。
顾时亡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但他大致能够设想。
他让许昌平跟刘茂兴各种攻袭重伤，还教王富州与吴赫手辣辱残，如今必定狼狈不堪，必定面目全非。去有人的地方必定会被瞩目，招来麻烦。因此他得找寻一处有人迹却人稀的地方藏身，以免过于显眼惊动到谁。
他一面谨意四周身后，一面保持神智清醒，尽力用最快速度前跑。跑出密林，还是密林，或是羊肠小道，或是无边苞地。他直跑到夕落暮绯堪才看到村庄，有三两村民在田地边说话，房屋仅有四五排坐落，人烟极寡。
他当下决定在此地歇息。
约莫一刻后，顾时亡顶着一头隐蔽所用的草花，悄摸在村尾找到间窗门残破、应已空闲多年的老屋，他瞬身躲进。关门那刻，他再也无力逞强，和手里的两把长刀一起啪嗒摔落。
直视从屋顶破洞洒泄的天光，他仰躺着，大口大口喘气，“哈啊……啊……哈……”他感觉身子异其沉重，重的他爬不起来，只想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由他倒地而惊起的陈年灰尘扑面而来，全数被他吸进肺里，让他喘的直咳，咳到要吐出肺来。灰尘消沉方得以平息。他沉默良久，看周遭无人，屋外没有动静，捂抓胸口，极为微声的怨了句：“痛……”
虽然他和七修打斗时面无表情，未曾言过一声痛楚，好似无知无觉，但他并非不痛。他再沉默寡言、再举止冷漠，他也是人不是神。他会痛，会痛到想要埋怨出声，只是他不愿轻易将无比脆弱袒露人前，这才辛苦忍耐。
如今此地只他自己，他终于敢叫出痛来。
“……手好痛，腹腰也好痛，胸口……好痛……”只是顾时亡越怨越觉浑身哪处都痛，并且痛不可忍，让他难以维持镇定。他估量这是心理作用，不提痛楚反而不会如此觉痛觉难忍，于是抿唇不再言语，默默承痛。
抓心隐忍好一阵，他抬起手。
掌心全是冷血，手筋被挑断暴在外头，指骨森森突出，惨不忍睹。
凝望快要残废断掉的双手，他蒙住双眼。
他要歇息两个时辰。
他想。
他心明发泄叫痛至多能排解些憋闷，对伤愈毫无作用。他得先歇息，恢复精神气力。待精神气力一并转好，再按过去研读医书中所□□功为自己疗伤。而等他疗好伤，他就立刻去青龙山休整练功，等见二皇子昭衾。若昭衾真如刘茂兴形容那般是人中之龙，他会跟昭衾联手对付周细之和昭羽。
到时他杀人报仇，昭衾继承大统。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当然，现下最要紧的事活命。
打定未来目标，顾时亡翻身爬起，欲拿起双刀，到屋北角的破床上歇息。
他双手手筋几已挑断，手掌无力垂着，抬不起来。他不解为何顷前还能勉强抬手，现下却不能。他尝试半天，双手可怜发颤，怎样都抬不起来。更别提拿起两把长刀。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嘴去咬那两把刀。他刚咬起一把，门嘭地被踢开，进来一伙衣衫破烂、汗臭熏天，年青力壮的痞汉。
“嘿哟！”为首的痞汉尖嘴猴腮，长发脏乱，拿根竹棍。发现屋内浑身血痕伤迹、模样难堪的顾时亡，尖嘴汉子走到近前，像踢狗那般随意踢了顾时亡两脚，骂骂咧咧：“哪来的丧家狗？你爷爷的地盘你也敢进？滚！”
糟糕，被人发现了……
“我这就走。”顾时亡心突一紧，他想拿起刀赶快离开，可他实在使不上力。
见顾时亡在原地踌躇，磨蹭不走。尖嘴痞汉本想再踢，却是瞥见顾时亡身前苗刀长状，刀柄纯银，工艺细致，精美绝伦的两把鬼哭街，“哟，这两刀的把儿是纯银的，很值钱嘛，小爷要了！”说着便是要捡起拿走。眼看刘茂兴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刀要被拿走，顾时亡立时瞪那痞汉，神情称得上是凶神恶煞，“别动我的刀。”
“你说什么？区区一个流浪汉，手都断了，还……”尖嘴痞汉先是学顾时亡冷沉的语调：“别动我的刀。”学罢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随后狠扇顾时亡两巴掌，”可笑不可笑？都给人打成这样了还敢用这种口气跟你爷爷说话，你还要不要脸？你爷爷我要被打成这样可没脸活着！”
尖嘴痞汉身后的五六跟班也跟着笑嘲，而后在尖嘴痞汉的领带下围起顾时亡，对顾时亡拳打脚踢。顾时亡双手难抬，无力应付，被这伙人打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可即便遭受如此对待，顾时亡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是淡淡重复：“我叫你别动我的刀。”尖嘴痞汉被他这巍然冷凝的态度气到嘴歪，骑到他身上挥拳，“闭嘴！爷偏要动，你去死吧！”
最后顾时亡被打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声都发不出来，尖嘴痞汉嬉嬉笑笑的拿起鬼哭街说要去当铺典当，顾时亡努力起身，咬住尖嘴痞汉的裤腿。
“还给我。”顾时亡抖抖索索地说。
“啧，滚！”尖嘴痞汉自是不愿，踢走顾时亡。
顾时亡不放弃，他站不起来就往前爬，他爬不动就蠕行，他一遍再一遍咬住尖嘴痞汉的裤腿，一遍再一遍喘着气说，“别动我的刀。”一遍一遍，“还给我……还我……”一遍一遍，“还……还我啊……”
“滚开！”
“别动我的刀。”
“滚开啊！”
“别动……”
对话如此重复数遍，尖嘴痞汉叫同伙拉走顾时亡。“烦死了这鬼人，你们把他给爷拉走！”眼见尖嘴痞汉要拿刀先走，顾时亡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来，踢翻拉着他的那些同伙，他对尖嘴痞汉厉声吼道：“别动我的刀！”
见顾时亡双眸通红，眼泛杀色，好似下刻就会发狂将谁给五马分尸，尖嘴痞汉愣了瞬，大骂顾时亡是疯子，紧着要拿鬼哭街离开这屋，不想再与顾时亡纠缠。可顾时亡实在过分固执，被如何打如何骂都不放弃纠缠。天进黑时，这伙痞汉被缠得束手无策，只能一人唾沫顾时亡一口，悻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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