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蚀米（1/2）

四周密密麻麻放满炉鼎，鼎底正使碳块闷烧，烟雾袅袅，一股烂腐味道随之入鼻，糜臭至极。

是尸腐味。

顾时亡眉头皱紧。

他不敢想倘若这数百炉鼎都装有人尸，都是他熟识面容，而他孤身屹立在此，该有多难面对。但他总归要踏平一切。即便生死两隔，即便再不能携手前行，商别轻就是商别轻，是死是活都是他毕生追求。无论跨越几多暗无天光、几多冷寒风霜，几多修罗枯骨，他都勇往直前。直至与商别轻重逢为止。

他就近俯身察看，约他半身高、缸口大的炉鼎里以芥子、丁香、肉桂、小豆蔻、山苍子等防腐药材浸泡一条黑树眼蛇的湿尸。

黑树眼蛇是中原毒王，只需两滴毒液即可致人死亡，异其珍奇异难捕捉，五毒竟能抓来炼毒，委实厉害。

但这不是人尸。

他要找的是人尸，他师兄师姐、他此生最重之人的尸体。

思及商别轻温柔笑颜，他侧身往里摸探，想看另别炉鼎中是否泡有人尸。只是一圈察看下来，另别炉鼎内放的不是白丹顶鹤就是毒海胡蜂，和申秀若那夜所言相同，五毒教炼毒的用材皆是药坊医师常用的名品毒物，没有人尸。

“……”

顾时亡愣顿片刻就接受眼前所见，转身将脚印清理干净，迅势跃出集毒坊，未有久留。仿佛对集毒坊没有人尸这事无甚意外。

他明白，申秀既敢堂皇说出炼毒的地点，便是此处没存秘密，不怕他和瞬命来找来看。如今他已探明集毒坊只是座寻常不过的炼毒之地，没藏他要找之人，自然无需久留。

他想藏人尸炼毒的地方必定别有他处，他还得自己去寻。

离开集毒坊时，夜尚未深，顾时亡想还有时辰，便打着在帮完颜摇光寻找失物的名头走遍五毒各角，到教内每座楼阁、小筑四周晃悠，并专挑守卫弟子巡视交接间隙探看内部。如此反复，能探的位置都被他搜过一遍，可临子时他也没发现哪处藏尸炼毒。

因时辰太晚，再晃荡不休恐惹人怀疑，他暂且收心回房，瞬命熟睡正酣，阴魂不散的乌鸦在他枕上做窝打呼。只有俞宇拿一本瞬错医传挑灯夜读，还未歇息。见他如此晚归，俞宇问他因由，他只答找东西，尔后洗漱更衣，心中困惑却久久不散。

为何找不到藏尸炼毒的地点？

难道五毒并未藏尸炼毒？

顾时亡先是自问，极快又自否不能。出谷那日，越刀去留人在被苍华怜毒杀前提过，苍华怜从得完颜景授送阴阳神功开始为完颜景做事，距今二十余年。而苍华怜以苍华派为名收留弃婴、养大后残杀送去五毒炼毒之事持续整整二十年，期间五毒教一面以援善为名给予苍华派衣食，一面接收人尸。五毒和苍华怜干此事由来已久且分工明确，绝不可能未修葺藏匿人尸炼毒的地点。

可既然有一处藏尸炼毒，为何他遍寻不到？为何来五毒多日也没见哪位弟子提起过？五毒用人炼毒弟子多少该知情才是。

顾时亡按捺不住困惑，倒完洗澡水，他直接回房向俞宇发问，“师兄，你晓得教内炼毒都用些什么吗？”

“这俺当然晓得呀！”俞宇张口就来，为顾时亡列举，“我们炼毒大致是用蝎蝎鹤蛇，偶用蜈蚣水母，试毒则用蛙兔和白鼠。”

俞宇所答与申秀所答全无二致。

顾时亡眯起眼，他怀疑就算知情五毒杀人炼毒，五毒弟子也都会保密此事，不主动提出则不告知，便以玩笑口气试探：“那就是不用人炼毒咯？”

“用人？怎会用人来炼毒，简直有违天理！”俞宇反应极大，方脸怒鼓，好似不仅不晓得五毒杀人炼毒，还十分厌恶此事。怕俞宇是在装模作样，顾时亡继续试探：“用人是有违天理，但用人尸则不成问题，我看书上记录，人尸能拿来做许多事，苗疆这边有赶尸风俗，也会取尸油制药。五毒起源苗疆，拿人尸炼毒再正常不过。”

苗疆确是会用人尸作文章，顾时亡讲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天下都知只有苗疆宗族才做如此文章，因此俞宇连撇清干系。“那是苗疆宗族的做法，和五毒无关，俺们五毒从不拿人尸作文章！俺入教四年，从未见过弟子拿人尸炼毒，也未听人提起要拿人尸炼毒！”

“当真？”

“俺保证！”

俞宇捶胸顿足，信誓旦旦，反令顾时亡更加疑心。

倘若他不为苍华弟子，没目击苍华怜残害陈少卿，也未听苍华怜说会将谷中的十四处子送去五毒炼毒，俞宇这番保证他会信。可他是苍华弟子，他见过师兄惨死，见过苍华怜杀人，见过越刀去留人质骂苍华怜时苍华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供认不讳。

他能断定五毒教用人尸炼毒。

只是看俞宇否定的那副表情不似骗他，如若俞宇没骗人，那么他寻不到藏尸炼毒之处只有两个可能：一，苍华派被他灭门后，五毒失去人尸供应，收手没再用人尸炼毒。二，用人尸炼毒是机密事宜，行事地点极其隐秘，非一般弟子所能晓得。

申秀那夜听到“炼毒”二字时表情有骤刻怔然，至少申秀绝对晓得完颜景勾结苍华怜残害苍华弟子炼毒之事。不过他不能去试探申秀，早前瞬命已问过一回，再问会令申秀生疑，且申秀和完颜景关系亲密，万一申秀与完颜景提到此事，他会很危险。

他要安生无忧的同时找到藏尸炼毒的地点，只能是找一地位高但和完颜景来往不密的弟子探问或跟踪。

第二日顾时亡跟瞬命在摇杏楼当班，看完颜摇光去城中会客，他把昨夜所探所问跟瞬命道来，问瞬命如何作想。

瞬命思索片刻，回道：“杀人炼毒应是五毒机密，行事地点隐秘，像俞宇师兄和你我这般的寻常弟子不晓得也找不到在哪处，我们得探问、跟踪申秀那样级别的弟子，才能晓得人尸都藏在何处。”

“我也如此以为。”瞬命所想正是顾时亡所想。见顾时亡赞同，瞬命再度提议说，“我们不如去探问完颜摇光试试？他的地位比申秀还要高，教内大事小事、可说不可说之事他都清楚。而且他就在我们身边，不用设法接近，想问何事或是跟踪都很方便！”

“此乃下下策。”顾时亡立即摇头，“他毒功使得厉害，眼神凶戾，又是教主完颜景的亲生骨肉，我们若是说错一句，稍稍透出晓得五毒杀人炼毒的口风，他定立即将我们灭口。跟踪倒可行，我们是随身侍从，跟他去何处都是理所当然，不过他今日去城中会青山派掌门都不带你我，去藏尸炼毒的位置更不会带你我，跟踪也会被他怀疑。一旦被发觉，下场兴许会比说错话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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