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身无知，如草木瓦砾（2/2）
县衙的人去存善堂的时候，刚刚闯完祸的村民们都有点讳莫如深，欲言又止，对上视线之后马上移开眼神，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在心虚，但心虚什么，无论衙役怎么问，都不肯说，衙役只好请来了崔有志。
崔有志连唬带吓，问了一圈才捋清楚了真相，眉毛皱得捋都捋不开了，满腔怨愤喟叹：“你们！糊涂啊！”
村民们看着手里的一字一句，又联想到昨日吊着一只手的年轻人站在烈日下为他们重建赤河水岸，另一个年轻人跑前跑后为他们医治，顿时五味杂陈，脸上无光。
着急忙慌披着衣服赶去驿站的时候，可惜来晚一步，驿站早已人去楼空了。
崔有志站在赤河边上，独自怅惘。
林晚雨一路快马加鞭，根本不顾马车有多晃，即便是有石子也不避让，直接怼上去，突上突下，马车跟着震颤，坐在里面的人可遭了殃，颠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也不敢对帘外的人提要求，只得默默忍了下去，祈祷快点赶上前面的队伍。
结果祈祷有了效果，不出一个时辰，便赶上了刻意放缓了脚步的俞鸿飞一行。
俞鸿飞走在队尾，林晚雨冲他打招呼：“俞将军，久等了。答应了兄弟们的休息日，我食言了。”
俞鸿飞攥着缰绳，打了个呵欠：“他们早习惯了，行军打仗之时，比这个残酷多了，他们睡觉都穿着战衣，随时待命！不就是被人撵走嘛，没关系的，苏大人不要伤心。”
林晚雨：“......”撵走？话是这样说没有错，但怎么心里觉得怪怪的呢？
晌午时分，他们见到了一处破旧的茶铺，茶铺早已人去楼空。
茶铺前，一棵参天橡树形成巨大的阴凉，橡树长在赤河水岸，树下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士兵们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歇凉。
林晚雨走到俞鸿飞旁边坐下，直奔主题：“俞将军，我有一事与你相商。我分析来分析去，按照目前的形势，河西、廊清两地受灾严重，我们这点粮草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打算先行前往胧西，调集更多的粮草，援给廊清。剩下的救援行动，就交给将军你了。”
俞鸿飞习惯了临危授命，他本就是来听从林晚雨调遣的，即便是不商量，他也责无旁贷，何况对方这好言好语的，俞鸿飞想也没想便同意道：“定不辱命。”
林晚雨递给他一壶水，道：“有劳苏大人了！”
俞鸿飞举了举自己的水壶道：“我这还有。”
林晚雨挑挑眉：“这是我师兄特质的金银花茶，真不要？”他说完，手背回背后，快速将水壶往后拢了拢。
说起金银花茶，俞鸿飞瞬间觉得自己水壶里的凉白开寡淡无味，他舔了舔上门牙，唇齿间似乎又溢满了甜丝丝的清香，他不顾将军形象地去抢：“拿来，没说不要！”
林晚雨一抬手，将水壶抛得老高，俞鸿飞手脚利索，稳稳抓住了水壶，拿起来就是一口。
结果贺图司闻到味儿了，把自己的水壶扔到了一边，吵着俞鸿飞给他留一口，结果两个人扭打起来。
楼兰觉得这个两个人吵吵闹闹，实在想要耳根子清净清净，出卖苏崇光道：“别抢了，大医师那还有一壶！”
楼兰自从告白被拒，就学着贺图司管苏崇光叫大医师，这一叫，她竟然有点释怀。
于是，苏林的人的金银花茶被洗劫一空，换来了两壶凉白开，也不算太大的损失。
楼兰和贺图司得知他们要分道扬镳，死活要跟着去，留下二人面面相觑，一起嗷喊道：“带上我！”林晚雨活学活用，以“大局为重”将两个人扔给了俞鸿飞，两个人架着马车绝尘而去。
两日后，俞鸿飞与贺图司，带着楼兰以及女医官们赶到了廊清东川山下。
东川山下，断壁残垣。
山上的巨石滚落下来，无情地砸向山脚下的村落，穿破屋顶瓦片，短暂而快速的一瞬，小镇夷为平地，有人在睡梦中逝去，巨石震起的灰尘被无尽的黑暗湮没。
数以百计的屋舍在顷刻间被摧毁成一堆瓦砾，更为残忍的是，有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被埋在了瓦砾之下。
廊清郡守已经开展了一段时间的自救，但人手有限，还有许多人压在残垣断壁之下。
刚进廊清地界，眼前的废墟就已经让人不忍直视，还不知城中死伤多少人。
“我怎么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哀嚎？”贺图司看得头皮一紧，仿佛置身当日地动山裂，灰尘漫天的场景。
“大概是在呼唤贺大人快把他们从废墟之中捞出来，入土为安。”明明是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被俞鸿飞这么一说，总觉得有人趴在他耳边说话，实在有点惊悚，贺图司一脸嫌弃地看着说话的人。
“你先别跟我说话！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把你脸怼到废墟里面去。”贺图司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含混不清道。
俞鸿飞不知是被他简单粗暴的威胁了，还是不想与他计较，没再接话。
楼兰跳下马车，往山脚下看了看：“俞将军，你看。”
俞鸿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山脚下有人在清理废墟。
“那应该是廊清郡守田忍冬。”俞鸿飞说道，这还是林晚雨走之前告诉他的。
贺图司一听这个名字没忍住的“扑哧”一声，引起他们一阵侧目。
“我猜他肯定很怕冷！”贺图司憋着笑道。
“田大人是个勤恳之人，走吧，既然不用去廊清县衙就能遇上，各位干活儿吧。”俞鸿飞率先走向田忍冬走去，贺图司和楼兰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
楼兰伸着指头戳了戳贺图司的肩：“口无遮拦！”
贺图司委屈巴巴：“我缓和一下气氛嘛！”
两拨人在废墟之上相遇，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大概是“伤亡多少”这样的开场白过于沉重，俞鸿飞先开口道：“请问，您可是廊清郡守田忍冬田大人？”
田忍冬看他们的打扮，以及后面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猜测是昌都的支援到了。
顾不得灰头土脸，向俞鸿飞回礼：“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在此先谢过大人。”
俞鸿飞依次介绍道：“这几位是御医院医官，这位是贺图司贺大人，医师楼兰。药材、粮草我们都运送了一些，但远远不够。因此户部尚书大人亲自前往胧西调拨粮草去了。
田忍冬听了个大概，省去了寒暄，将地震情况简单进行了说明。
地震损毁最严重的便是东川山下，也就是他们现在站立的这片土地，于是主动配合田忍冬，吩咐士兵们部分人押送粮草，部分人留下来清理废墟，以及......搬尸体。
那些在睡梦中逝去的人，身上压了无数石块、断裂的砖瓦，他们被埋在瓦砾尘土之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楼兰在贺图司暴走之前，避免被误伤，闪开了两三丈远，贺图司仰天长啸一声：“为什么？”为什么我又要搬运尸体？啊！苍天！！
女医官们因为林晚雨和苏崇光不在，暂时有点放松，可也不敢完全放松，从她们半夜被人绑起来这件事就能看出来，她们身边是有人监视的，因此只得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地听从林晚雨走之前的安排，不作妖，当个治病救人，给灾民做好心理疏导。
叶医官大概是接触了几日苏崇光，在贺图司暴走之际，突然开口道：“《维摩诘经》上说‘是身无常，无强无力无坚’，‘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是身无知，如草木瓦砾’，‘是身无定，为要当死’。”
贺图司听得头疼，问楼兰：“同样身为女孩子，你能理解她在说什么吗？”
这番话让楼兰想起了苏崇光，又想起那俩人不带她单独走了，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是个海宁人，官话都说不利索，你还问我这种天书说的什么，是看得起我还是为难我？”
贺图司被两名女子堵了个结实，正巧两名士兵抬这个脸都被压得稀烂的尸体出来，跑到一旁哇哇吐了起来。
其他几个女医官壮着胆子问：“贺大人怎么了？”
楼兰白了一眼道：“大概妊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