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2）
空旷宽敞的宫道上, 地面铺着齐整的青石地砖，抬眼望去，处处都是恢弘气派的楼台殿宇，鳞次栉比，一座挨着一座并列地排着。
可偏偏这仙境似的地方, 竟然搭起了一排排瓜棚, 种起了一片片菜地，好似寻常乡野的院子里一般，也怪不得苏母瞧见后忍不住掩嘴暗笑了。
陈嫃也没听清她嘴上在嘀咕些什么, 又担心她无意间冲撞来两个孩子，于是急忙挽着她的胳膊, 莞尔介绍道：“母亲，这两位便是永嘉公主和小皇子殿下，也就是您惦记着的那对龙凤胎姐弟了。”
言罢, 她又朝着两个孩子和蔼地笑道：“玖儿珒儿, 这是陈姨的婆婆，你们就唤一声老太太罢！”
苏母一听这两个小娃娃就是天子的儿女，也不顾不上想什么仙妞儿了，惊得忙不迭就要跪下：“老身给公主、皇子请安了。”
“老太太不必多礼。”小公主手疾眼快地上前去拦住她要跪下的动作，又望着陈嫃甜甜一笑：“陈姨也有阵子没进宫来了, 玖儿好想您！”
小公主今日穿着一身珍珠粉芙蓉纹吴罗褙子, 下系象牙白工字褶裙，项上戴着平安锁金项圈，又生得粉雕玉琢、白嫩可爱, 一双杏眸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一样，活脱脱就是个小仙童的模样。
陈嫃听她这么一撒娇，只觉得整颗心都要化了，伸手揉了揉她那梳了丱髻的发顶。
而她身后，穿着一袭赭色束腰蟒袍的小皇子，倒是负手在原地站定不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那天生带着几分锐利的眉眼间，总在不知不觉地散发出一阵阵寒意来。
“怎么你们哥哥姐姐都没跟着？”陈嫃又颇为不解地询问，她本还以为大皇子和孙兰走得慢，所以才没跟上，可如今都好一会儿了，也没见着她们的影子。
提起这话头，小公主顿时变得有些垂头丧气了，郁郁不乐地回道：“回陈姨的话，皇兄病倒了，没能一起到上书房去，兰姐姐则是落了水，也在房里休养着。”
陈嫃先是一愣怔，自己的丈夫日日都在宫里头当差，没道理会不知道这些事的。可这些天他却从未提及，甚至还同自己说最近宫里繁忙，劝自己尽量少进宫。
虽说他可能只是好意，担心陈嫃知道两个孩子都病倒后会伤心，可这么尽数瞒下，反倒让陈嫃生了些莫名的郁气了。
她面上有些尴尬，讪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如今她们俩可好些了？”
“玖儿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母后不让玖儿去看望她们”小公主撅着小嘴，细声埋怨着，顿了顿又道：“陈姨跟老太太可是还没用午膳？咱们快回露华宫罢，母后还等着呢。”
一行人进了露华宫的宫门，苏母方才远远地就见到这座最奢华夺目的宫殿了，想不到竟不是天子住的宫殿，而是皇后的。
她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前头牵着小公主的陈嫃，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原先儿媳妇住过这等气派的皇宫，如今却只能屈尊降贵在自家那二进的小宅院里，也不知她心里会不会有怨言。
走进正殿的路上，她又不由自主地举目四望，只觉得看得都眼花缭乱了，本以为外头已经是奢华的极致了，没想到里头处处都是雕梁画栋、奇珍异宝，台阶似乎是玉石铺砌的，门帘是金丝锦缎裁出来的
迈过门槛进入正殿后，瞬间阵阵凉意袭来，低着头的苏母屏着气儿悄悄环视了一圈，见到殿里足足摆了近二十个冰盆，惊得差点就是一个踉跄。
寒冬腊月里的冰不值钱，可这三伏天里的冰，就是白花花的银钱啊！
而且她们这样的人家，便是愿意花钱买，都不一样能买得到，也就达官贵人家能用得上。
宫里陆陆续续赏了些给陈嫃，她也都尽数送到了苏母的院里，若不是冰会融化，苏母都恨不得将冰盆藏起来了。
放在身边用时，瞧着盆里的大冰块渐渐化成了水，她也是一阵心痛，觉得是银子化成水从手里流走了
陈嫃留意到自己婆母有些魂不守舍的，于是特意慢下了一步，与她并立着，又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她该回神了。
若是殿里只有赵仙仙，她兴许还不会这般紧张，可偏偏主位上还坐着个不苟言笑的皇帝，若是婆婆无意间在御前失仪就不好了。
被扯了几下衣袖后，苏母当即就回过神来，极快地抬眼望了一下正上方的主位，居然还坐着一个魁梧凶悍、神色桀骜的男子，身上穿着玄色龙纹的袍子，想来就是传言里那位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怕天子了。
“臣妇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也学着自己儿媳福身的动作，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
走在最前面的小公主见自己父皇也在，脸上悻悻的，也不敢如往常般冲上前去抱自己的母后了，又瞧见自己皇兄坐在右下首的位置，于是乖乖地就坐在他身旁。
她朝着李陆打了几个眼色，可都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赵仙仙方才听了宫人的传话，说是陈嫃带着婆母一同进宫来了，还有些狐疑，如今见人来了，也忙挣开了皇帝的手，理了理微皱的衣袖，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
又笑道：“都快免礼！这位老太太就是苏太医的母亲罢？”
苏母听她提起自己，一直垂得低低的头也抬高了些许，暗暗望了赵仙仙一样，看清了她的脸后，心跳的律动猛地加快了几分。
坐在上头的这个珠围翠绕，遍身绫罗，又长得仙姿佚貌的皇后娘娘，分明就是当年赵家村里的那个仙妞儿啊！
而且算算年纪也对得上！
方才她见过小公主后，想起自己也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仙妞儿了，她怎么可能还是跟当年一样大小？于是她也只当是巧合，暗道：说不准生得好看的女娃子，长相都差不离的。
没想到，进到殿里后就见着这个放大版的小公主了。
她再次抬眼望了望赵仙仙，耳根子立马就有些红了，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赵仙仙有些不解，颇为茫然地眨着自己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苏母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犹豫了片刻后，顶着殿内一众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问：“老身斗胆一问皇后娘娘，儿时可有在西京治下的咸宁县里待过？”
她这话一说出口，坐在她身旁的儿媳妇陈嫃顿时紧张得捏紧了衣袖，抬头望着赵仙仙，生怕她听了心生不喜。
赵仙仙自小待的赵家村，便是在咸宁县里郊野的小村庄了。
果不其然，她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一滞，流露出一丝十分隐晦的不自在。
她自小在乡野长大这事，从前经过徐氏添油加醋地大肆散布，自然是众人皆知的，但几乎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及这段往事。
毕竟在前世，出身低贱就是她最致命的弱点，但凡她有个可以依靠的母家，兴许都不会全身心扑在讨好皇帝这上头来。
如今却猝不及防地被提起，她难免生了些说不出的别扭。
皇帝见她变了脸色，心里顿时怫然不悦，极快了扫了底下的这对婆媳一眼，目光比数九寒天里的冰渣子还要森寒。
“老太太怎么突然这么问？本宫年幼时，确实是在咸宁县里长大的。”她含蓄地笑着回答，又拍了拍皇帝的大腿，意图安抚安抚他。
苏母方才还被皇帝的眼风惊得后背发寒，如今一听她这话，顿时感觉亲切了许多，眉飞色舞、连珠炮似地说：“那你定是赵老三家的仙妞儿了！”
“仙妞儿你不记得婶子了？婶子是你姑妈从前的好姐妹哩！嫁到西京后你才出生的，后来每逢年节回赵家村里，都给你买饴糖吃的，你小时候馋嘴得很，什么都爱吃”
边说着又边仔细上下打量她的打扮，上着浅黎色灵芝纹半臂，下系一袭姜黄间雪青的间色齐腰裙，佩戴着整套赤金红宝石首饰，这样的配色看上去不伦不类的，艳俗得很，可穿在她身上倒是别有一番新奇的姝丽。
赵仙仙心中微讶，理清楚她的话后才反应过来，这老太太不是来揭自己短的，而是真的认识自己。
只不过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活了几十年了，哪里还记得儿时在赵家村里发生过的事情。
倒是皇帝还记得，自己的仙仙小时候确实是个馋嘴的胖丫头，浑身上下都肉嘟嘟的，娇憨可爱极了。
想着想着，他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下首处坐在一起的李陆和小公主，这个孩子虽说相貌都随了自己的仙仙，却不及怎么都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好。
赵仙仙略微思量了片刻后，突然灿然一笑：“原是婶子您啊！如今您可安好？”
“安好安好！”苏母以为她果真还记着自己，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了，于是又颇为关切地问道：“早些年你姑妈没了后，听说你爹娘把你接去享福了，可之后就没了下落，如今怎的”
她越说声音越虚了下来，蓦地又想起从前听说过的自己儿媳妇的身世，也就明白了一两分。
“仙仙，都午时两刻了，不若先去用过午膳再叙旧罢？”皇帝突兀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面色极为柔和地凝视着她。
他担心她聊得起了兴头儿，连午膳都忘了，自己的仙仙本就是个娇弱的，若再饿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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