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2）
赵仙仙把玩着手指上与耳坠配套的红宝石戒指, 整个人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巧到了整点，矗立在正殿墙角处的铜镀金大西洋自鸣钟, 发出一阵“咯当咯当”的响声，像敲锣筛一样，一连就是八、九下。
李陆惊得瞪大了眼，缓过来后，僵硬地顺着声响望去，满脸都是诧色。
他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的古怪东西，竟还会自己发出声音来。
赵仙仙却觉得他这副受到惊吓的小模样滑稽可爱极了。
于是努力忍着笑安抚道：“陆儿别怕，这是西洋钟，这几日南边儿的海商进贡上来的，母后瞧着新鲜, 所以就直接就摆在正殿里了。”
言罢, 又起身走上前牵着他的手，缓步走到西洋钟前, 指着钟面向他解释道：“只要这一根长些的针，指着正上方的时候, 就会发出声响来。”
前些年, 皇帝帮着赵仙仙找那番邦辣椒时，无意间得知了海外也并非世人所设想的那般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反倒还有许多比大周进步兴盛之处。
于是多番思量之下，逐渐开放了几处港口，随后又革新了政令，大力提倡与海外往来货贸。
所以与前世相比, 宫中才多了不少西洋物品，譬如这西洋钟，还有望远镜、放大镜等等。
原先阖宫上下仅有的两面西洋水银镜，可是极为金贵的稀罕物，都摆在了这露华宫里。
可如今开放海贸后，整座西京城所有钟鸣鼎食之家女眷的闺房里，也都摆放着一两面西洋镜了。
前世沈岚虽然从海商手里找到了辣椒，可是她当时能力有限，所以没有在这方面多做考量。
而皇帝前世则是一直把心思放在赋税改革以及各种内忧外患上，根本没设想过发展海外贸易的可能性。
今生倒是阴差阳错，将这船运海贸发展起来了。
李陆闻言，又将正殿环顾一周，果然摆了不少闻所未闻的物什。
方才他过来后就只顾着想事情，倒也没留意到这么多新鲜物品。
赵仙仙见他这般好奇地左顾右盼，忍俊不禁，心里顿时化作一片柔软。
回到主位时，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正襟危坐了，直接就慵慵懒懒地歪靠在身后的苏锦绣花软枕上。
又勾起一抹柔和的笑，软声细语道：“陆儿，你方才想问什么便直说罢，但凡母后知道的，定会尽数告知与你。”
李陆这才停下打量殿内的动作，坐定了下来。
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母后，儿臣这些日子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将沈安平郡君养在皇宫里？她不是沈大人家的庶女吗？”
赵仙仙心底一凛，欲要捻起糕点的动作也顿住了，抬眼望他，颇为不解地问：“陆儿，你没有这一世的记忆？”
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余西洋钟“滴答滴答”的细小声响。
李陆的手指攥着衣袖，抿了抿唇，佯装镇定地回道：“回母后的话，儿臣似乎与这一世的自己无法融合，所以，并没有这一世的记忆。”
赵仙仙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重生时，也还跟前世一样，对自己误解颇深
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话母后一向不敢同你父皇说的，只是既然你发现了，那母后便一一跟你细说。”
默了片刻后，又接着道：“兰丫头并非是沈家的孩子，而是慈安宫里那位前朝太后钱氏生的，她的生父就是沈大人母亲的亲侄儿，所以前世她才会被偷偷抱到沈家里养着。”
李陆怔忪住了，好半晌都不能回过神来。
他想起来某一次觉醒时，就听到过说孙兰的娘在宫里。
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今生也不知是怎的了，钱太后有身孕的消息在宫中传了开来。那会子母后正巧重生不久，又刚好怀着你，也不忍心见宫里有晦事发生，也就与你陈姨将事情压了下来，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出生。”赵仙仙轻叹了一声，垂下眸子。
“后来又见她是个白嫩可爱的女娃，也忍不住心生喜爱，于是也就时常让她过来与你一块玩儿，也好叫你有个玩伴。”
李陆这时才茅塞顿开。
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那爱女如命的首辅沈大人，却对庶出的沈岚视而不见了。甚至后来沈岑自作自受毁容后，他就放话再不认沈岚为女，居然是因为”根本就不是亲生的。
殿内再次陷入了冗长的沉寂中。
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他起身上前去，在赵仙仙跟前直直地跪了下来，拱手正色道：“母后，儿臣有关于安平郡君的要紧事禀报。”
“陆儿你这是做什么！”赵仙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急忙伸手扶他起来，又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浅笑道：“有话直说便是，跪什么跪？”
“儿臣无意中发现，安平郡君其实与沈岚，其实并非是同一个人。”手被她握着，李陆的背脊僵了一下，原本苍白到发青的脸色突然变红了一些。
“嗯，母后也发现了。”赵仙仙颔首，神色黯了黯。
她一直没敢将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这比重生还要更离奇许多，若是让他们父子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书里的人物，而且还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想法来。
“啊？”这话让李陆生了一瞬的愣怔，讶然地喊了一声。
于是赵仙仙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奈地笑道：“母后早就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还带着她去了一趟清凉寺里，为她求了一块瑞兽黄玉佩来安魂辟邪，但前些天却丢了”
“瑞兽黄玉佩？”李陆听着这名字就觉得有几分印象，于是努力回忆了一下，上回小公主和孙兰偷偷到南厢房看自己时，他似乎是见过她戴在腰间的。
赵仙仙又叹了口气：“嗯，上回她和玖儿一起偷偷摸摸去看望过你后，就不见了。”
说完，她从摆在桌上的点心碟里捻起一块雪白糯滑的牛乳糕，递到他手上，自己又再捻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牛乳糕其实就是牛乳加到大米粉里，再混合白糖搅匀，上锅里蒸熟。
从前用大周自己生产的那种发黄的白糖时，自然是做不出这么白的。如今用的是海外进来的洋白糖，不仅保持了牛乳的颜色，而且牛乳的香醇口感更加纯粹了。
这向来是今生的大皇子最喜爱的点心，他早些年总不肯吃乳母的奶，只能吃些菜糊糊、肉糜粥之类的，所以每日都要吃牛乳糕的。
李陆接过牛乳糕也是一愣，他前几次觉醒时也是吃过的。
一想到这是生母亲自递给自己吃的，便又有些紧张失措，学着她一样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
吃完手里这块小小的牛乳糕后，他拿起放桌上的帕子拭擦一下嘴角，又问：“母后就没让人找找那个瑞兽黄玉佩？”
赵仙仙点了点头，面露难色，柔声道：“自然是让人找过的，还让底下人将整座皇宫都翻找一遍，可就是没任何踪影。”
她吃完一块牛乳糕后，接着又捻起一块清爽脆口的绿豆马蹄糕来吃。这桌上摆的几碟都是她午膳前的点心。
心里却暗暗想着：那黄玉佩听明达法师的意思，应该是件法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悄悄隐匿起来了
“整座皇宫都找了？可是似乎并没人到儿臣房里翻找过”李陆困惑地望着她。
这几日他一直在寝房里养病，别说是有人进来搜找了，便是从前原该日日清扫的宫人，也都没敢进屋整理，生怕扬起的灰尘会影响到他养伤。
赵仙仙一听这话，立马放下手上的绿豆马蹄糕，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追问：“没有人搜过你那屋？”
也不等他回答，就急急忙忙唤了在殿外候着的清云进来，问道：“你可有带人过去大皇子的屋里搜过那个玉佩？”
清云被她的语气惊得也有些局促不安，想了想就立马回答：“回娘娘的话，奴婢第一时间就带人去搜了公主郡君那头的东偏殿，西偏殿是沉云过去搜的。”
“那便快唤沉云过来！”赵仙仙秀眉微微蹙着，声音里隐隐含着恼怒：“还有，你现在亲自带人过去大皇子屋里搜一遍。”
清云连声应下，忙不迭地小跑出去，一手就将还在不知所措的沉云拉了进来，自己转身又跑了出去。
赵仙仙轻飘飘地睇了沉云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之前你带人去西偏殿时，可有搜过大皇子的寝房？”
沉云至今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亲自搜了大皇子的屋的，可那会子大皇子还在睡着，也没敢闹出动静，所以”
她突然生了些不详的预兆，于是垂下头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所以只大概搜了一遍”
听了她这话，赵仙仙感觉好像自己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心口里有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憋得难受。
让她带人去找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就没了平日里盯着自己讲究规矩的劲头了？
李陆倒了一盏壶里的乌梅配信阳毛尖茶，想要端到赵仙仙的面前，但不知怎的却突然生了些怯意。
半晌后，他深吸了口气，将茶盏奉上，颇为恭敬地说：“母后，喝盏茶消消气儿罢。”
也不知是何故，赵仙仙莹白通透的双颊，莫名生了些绯红。
算起来，这还是这个李陆第一次主动关心她
前世母子两人每回相见时，都是像方才一开始那般，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而他则是坐在下首，疏远得像陌生人一般。
后来为了他要迎娶沈岚之事，母子俩更是闹翻天了，但凡开口便是针锋相对。
她伸出手正要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时，清云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那块瑞兽黄玉佩，自己则是半躬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赵仙仙顿时喜不自胜：“好清云，你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话一落下，她先接过李陆手里的茶盏后匆匆呷了一口，然后就放在手边的小几上，起身阔步走上前去，接过清云手里的玉佩。
清云缓过来后，眉飞色舞地邀功道：“奴婢一进到南厢房里，就直接趴在地上找，果不其然，就在床脚边儿的旮旯位置找到了！兴许是大皇子最近养病，宫人们也没挪动清理过床底，所以才没发现。”
“你自个儿去库房里领赏罢！”赵仙仙也顾不上赏她什么了，只让她自己去领。
又拿起玉佩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发现左上角的玄武浮雕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痕，心底不由得一颤。
这黄玉佩左上方是玄武，右下方是貔貅，分别作安魂与辟邪之用，这玄武就是安魂的，如今却生了裂痕，赵仙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莫非意思就是玉佩感受到了孙兰的身体被别的魂魄占了，已经安不了原本孙兰的魂魄了？
思忖良久后，她又吩咐清云派人去清凉寺跑一趟。
若是明达法师在，则将这玉佩的情况告诉他；若是不在，便问清楚他的去向，以及问问有什么能联系上他的法子。
电光火石间，李陆想起来赵仙仙方才说过的，这瑞兽黄玉佩有安魂之效。
最近几日玉佩一直在自己的床底，莫非自己一直能觉醒着，就是因为这个玉佩？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赵仙仙手里的玉佩，嘴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
与此同时，昭明宫的御书房里，闷热得像是个蒸笼一般。
为了节省，昭明宫这头是不管多热的天儿都不放置冰盆的。
所以不少太监宫人私下里都暗暗希望能到露华宫当差，毕竟夏日里的冰盆，冬日里的红萝炭，大部分都是供到露华宫去的。
最担心的就是会被分到昭明宫里当差了。
光是要在喜怒无常的皇帝身边当差就已经够骇人了，而且他是冷是热都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为了节约开支，一律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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