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2）
赶上梅雨时节，逍遥津的水位便会上涨，逍遥岛面朝湖岸森林那一侧的大理石长廊以及尽头的石亭，到这时候，便会因为水位淹没了小岛外沿的土地以及从岛上过去的台阶，仿佛脱离小岛一般，独立漂浮于湖面之上。
天阴湖暗，岛是一片浓郁的绿，而这浮台则是纯净的白。
这一会儿难得没有下雨，天虽然阴着，除了偶尔从附近传来的水滴打到叶子的声响以及坠水的声音，也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阿猎卧在亭子上干燥的地方，懒懒地垂着耳朵，摇晃尾巴，一双溜黑的眼睛时不常地落到蹲在亭下石阶上，正在淘涮衣服的砍儿身上。
砍儿已经洗过了澡，洗去了一身的风尘黏雨，也洗掉了身上似有还无的血气。
虽说雨水冲去了身上的大部分味道和沾染的血痕，但一回到岛上，鼻子最好的阿猎仍然可以嗅出些味道，一面冲他摇尾巴欢迎，一面又闻着他的裤脚哼唧。
砍儿想，大概是开膛破肚后，那人重重地倒在血泊里，有血溅到了自己的裤腿上。
砍儿洗了澡，这才将换下的衣服拿到这边，清洗干净。又拿竹竿撑起来，顺势搭在了亭子顶上四边的镂空的挡隔之中，这样不会被雨淋到，就算风吹不干，太阳出来，也很快就能晒干了。
收拾好这些，砍儿便从亭上走了下来，亭檐的水滴坠下一滴，砸在了砍儿的肩膀上，水珠又顺着结实的肌理滑下去，砍儿随手抹了，原本跟在他后面的阿猎却忽然耳朵一竖，然后越过砍儿，顺着石面跑回岛边，又纵身一跳，过去岛上露出水面的木径上，转瞬便跑没在了茂盛的草植之中。
砍儿不紧不慢地走着，知道外面大概是宿雨回来了。
但砍儿有点儿意外的是，宿雨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身后没跟着莫欢，倒是跟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是个练家子，步伐听上去绵而稳。
宿雨正在解释说话，诸如“谢小公子别怕，这狗名为阿猎，不会擅自攻击人”之类，又提醒“前面小心台阶，一共五级”，声音温柔宽容，和平日差了许多，于是砍儿从葱郁的林子里走出来，下意识地就看了过去。
那个脚步稳重的并未注意到他，他看过去的时候，恰逢另一个比较笨拙的步声制造者不知绊到了什么，忽然踉跄了一下，于是另一个脸有刀疤的男子地扶住了，又连忙叮嘱：“公子，早说路有些难走，你还是扶着我吧。”
谢七脚下不稳正有些懊恼，听闻此言，倔强里幽幽透出一丝红来，连忙站直了，视线虚虚落在砍儿这边，有些气恼地轻声道：“我只是不小心，这路生些，却也不是不好走。”
宿雨见谢七绊倒，连忙迎了上去：“你没磕到哪里吧？这里往日没有外人来，家里人铺的石板也随意了些，到了上面就好了。唉呀，你这衣角沾了泥，等一会儿我帮你洗掉吧。”
宿雨正说着话，一低头，阿猎跟在她腿边正要往前凑，如今到她膝盖高的阿猎虽然不惹事，她也怕这么大的一条狗会吓到生人，就像怕阿猎吓到家里从前养的兔子一样，下意识地转回身去喊砍儿。
谁料砍字刚刚喊出一半，宿雨便看到了拿葱郁林叶做背景的，神情浅淡，身材修长，只穿着一条裤子，上半身赤条条，露出冷白的结实肌肤的阿猎的大主人如雕塑般矗立的样子。
宿雨脸蛋一红，连忙走了过去。
她倒不是第一次看到砍儿裸露着上半身的模样，说起来，她少有的同意的砍儿的理论之一，就是裸露这件事。砍儿说，无论男女，人都是赤条条出世的，若肉体是私密的，是不能见人的，为何不穿件衣服出来？可见人本身就有赤裸的权利。衣服不过是取暖御寒，保护肉体的作用，偏有人要
赋予衣服以高贵的象征，于是赤身裸体就变成了罪。
尤其，是对女子，简直要把这个当成羞辱的至尊法典。若一些女人被诬告，或真的有了罪恶，抓到官府后，总要受当众脱裤子杖刑，或扒光了游街的对待，这些女人无论清白与否，往往都熬不到案件终了，就被逼得撞死或上吊在了公堂或牢狱里。其实赤裸本身什么意义都没有，偏偏千百年来被邪魔歪化。说来倒也好笑，那些唯恐看到裸露的人，私下里或许看得比谁都多，却还要拼命地道貌岸然，叫嚣他人不知羞耻。
宿雨听到这些的时候，难得心情激荡，认同砍儿。三人同住时，她也根本不介意在最炎热的时候露着两条胳膊贪凉，只因知晓身边二人都坦坦荡荡，便也毫不担心放松身体。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道理是知道，见了外人，总要被礼教束缚一些。虽说谢七是个盲人，虽然半生是个男人，但来者为客，这样打着赤膊见客成什么样子？
宿雨拉过砍儿的胳膊，一面不好意思地对那边看过来的两位道“这是家弟，等会儿再来介绍”，一面连推带拽地把砍儿拖回了他自己的房子里，低声催促了一句“快穿衣服”，又将手里的药包塞给他，便一脸尴尬地关了门，连忙又将客人领进院子里。
砍儿抱着药材，看着脚边一起被关了禁闭的阿猎，摇了摇头，从衣柜里抓了件单衣。
宿雨把砍儿轰到屋子里这一会儿，屋外的二人也有类似又不同的心思。
谢七是个盲人，砍儿之前走路无声，站定无音，距离又远，加之他被脚下的一绊分了心神，若非宿雨忽然拽动了那人走路，他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而半生当时搀着谢七，谢七那一绊，固然是分了他神的一个理由，但是直到宿雨过去，他视线跟着转过去看到那人的双眼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砍儿走路无声，站定无音，这些都罢了，偏偏他也没有“气”。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独特的气。
赏金杀手，身上往往有血气和死气。
江湖侠士，身上往往有正气和勇气。
贪官污吏，身上总会有臭气和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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