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交心（1/2）

“雨湘！”

这一次进来的真是顾迟留，怎么这两次见他，他都这么激动。

白雨湘昏着，意识迷迷糊糊的，看到顾迟留的那刻却忽然看得很清楚。

顾迟留快步跑向眼前这个人，一日不见他竟成了这个样子，衣服凌乱皱巴的绞在一起，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看起来极为落魄。他一把轻轻抱起眼前这个人，才发现他身子很烫，脸色极红，抱在怀中似揣了一块火炭。

“顾先生，你憔悴了许多。”

他说完这句，似有些心疼，去抚他的眉宇，便又让他看见他手臂上那些杂乱无章的伤痕，鲜红刺目。

“你别瞎动了！”顾迟留语气焦急，抱着人大步出了房门

“周叔，赶紧请大夫。”

白雨湘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但因为断了水食，加上精力耗损，再加这伤的催发，才颇有些麻烦。

他这烧一下子烧起来，温度就直逼摄氏四十度，且迟迟退不下来。

顾迟留真担心他烧坏了，烧傻了，自己没法与白家交代，更不敢想他伤害了这个人，若上天非要给他这个罪过，他该怎么办？他十多年来竟第一次迷信起来，对于眼前这个人，甚至比纱厂还患得患失，比自己更加看重，恨不得这伤病都全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打完了针，他又连续不断的用最笨的物理降温的方式替他换了一日一夜的巾帕，雨湘这高温才好歹降下去了。

白雨湘一醒，对着的就见到顾迟留的眼睛，疲倦不堪，又紧张得很紧绷，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堪比熊猫，他哑着嗓子问道：

“顾，顾先生，我睡多久了。”

“两日。”

他忽而又不争气的有热泪不听使唤地滚下，两日于他而言真真漫长，而他不知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仅两日之间，顾迟留整张脸，尤其是整个眼窝都陷下去了一圈，看起来瘦了太多。

“顾先生，我醒了，你赶快去睡呀。”

“醒来了，好多了吗？”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嗯……嗯……全忘了。”

他似是睡过，但这段时间真像是昏迷，睡着时思绪乱炖，梦醒时雁过无痕。

顾迟留看着他发懵的样子，眼神也懵懵的，说话亦是，孩子一般的很好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不仅是由于这意外，虽然这确实是一个激化；也在于这刻他忽而明白而确定了自己对雨湘的心意时，再回想自己所做，对白雨湘的内心是怎样的波折与重创。

“我想忘却红尘偏偏忘不掉。红尘于我均是负累。”

果然他如此想，与他所猜想的全然暗合。

顾迟留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这心疼，疼雨湘、亦悼自己，他还有父亲，还有哥哥。想来他现在孤身一人在沪上，唯一的负累就是他了。

“对不起，雨湘，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你，结果却……我真是很失败。”

顾迟留此时手足无措的样子，白雨湘是第一次见。说起来，在虎跑他也是见到一向理性传统、云淡风轻、绅士风度的顾先生，第一次为他失了控。他做得当真很过分。

“你真的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了，其实我很叛逆的，没人能照顾的了。这是我自己的错。”

“也许你真不该离开杭州的，可你偏偏想去外面看看。你其实不喜欢上海，也只是想与于湖一道，去别处多走走看看，是么？”

白雨湘知道自己其实是在逃避，而他这情感冲突太过激烈，以至于顾迟留一下子便指出来了，偏生他也是云淡风轻极为直接地指出来，倒让他暂时觉得所谓归宿与自由，不是个大问题了。他现在想得是一个委实不入流但他几乎敢确定的想法，顾迟留是喜欢他的。

“顾先生，对不起。我……似乎知道了你的一些……心意。但我现在不能接受。”

胆小如他，想找个依靠，为什么顾迟留不可以呢？怪他给了太多禁锢吗？这禁锢却偏偏实在都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顾……迟留”白雨湘这样般唤他的这一声，才是生生吓了顾迟留一大跳，惊慌又激动紧张地虚着声音问：“你为何这么叫我？”

“我只是想，应该尊重你的，你……你连夫人都不曾有……这是很不应当的。”

这并不是自恋，如顾迟留能洞见他。顾迟留想，这家伙何尝不能洞见他自己。

“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顾迟留在商场上一直很霸道，他对白雨湘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让他几乎忘了，他也是很霸道的。

“先躺下吧，我再帮你看看伤。”

他把白雨湘的里衣撩起来，洗过澡后许多伤痕都泡得发白，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谁让你洗澡的！”

这事又是因他才起的，心疼来、生气去，也只能怪责到自己头上。“对不住……”

“顾先生，您千万别这样……”

“还疼不疼啊？”

废话。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他原来都想全部打一顿撵出去，但被白雨湘劝住了，说他们也是看不过去，是衷心护主。

呵，一个长眼的都没有，用着能顺手吗？顾迟留还是气，因此每人狠狠打了三十板子。他这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白雨湘的地位，帮他们涨涨眼色。

此时此刻他看着白雨湘全身零零碎碎的淤伤，还是红紫刺目，心揪着疼。他好歹晓得护着自己，因此都伤在肩背上，但他偏偏瘦弱，这傻孩子竟不知打在背上更痛，更容易受伤么？

白雨湘看着顾迟留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只能打趣道：“我又不是金娇肉贵的，小时候我娘也老是拧我的……其实我体质不好，稍微碰一下就淤青了，并不是很疼。”

白雨湘这样说起来的时候，他听来声声都是为安慰他。雨湘从小到大一直受宠溺，就连他自己也是，哪里又能受过这样的打。

之前退学的伤刚好，又添新伤，是以他看起来又瘦了些似的。

但他很想了解眼前这个人，极想。简简单单一张白纸一般的人，对他却像一个没有敞开的大秘密。听他说起小时候会觉得亲近了几分，会想着他小时候过得好不好，而他娘亲毕竟已经死了，又让他不免心疼。

他细想自己，出身是好的，爷爷和父亲都足以让人称道，他读圣贤书长大，也挨过正正经经的训示，长大了却终究很平凡，让祖先失望。原本他不计较，他只想守住顾园，做些太太平平的安稳生意，等日本人走了，再重拾先辈积业。而当他看着身边的白雨湘深深浅浅的伤口，听着他清清浅浅的话，想着于湖，确实觉得自己过于平庸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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