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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顾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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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杭两地相隔不过几个小时,便是白雨湘从没去过的一个世界。白雨湘未曾抬头好好打量着这同样废墟狼藉的上海。车驶进了租界,确实繁华,但于他而言却是那样陌生。

直到进了顾园,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顾园规模不大,古朴素净,看起来有些年头,与白园又是不同。

进门有个年纪很大,头发灰白的老管家迎着,唤他白小少爷,想是顾迟留早已做了什么嘱咐。

白雨湘直接被送上了二楼的房间。朝南,此刻阳光直射落下来,投在花梨木桌上,投在打了蜡一般光滑明亮的红木地板上,投在素白干净,绘着国画山水的被单上,桌上甚至放了一盆雅致的显然修剪过的文竹,这客房好像一早就为谁收拾好了一般。

他这一刻有些不真实感,很不安心,更有的是一种早就被算计好了的感觉。“顾先生,我想回去,你让我回去吧。”顾迟留能理解他这样的心思,他对于家人的渴望绝对不亚于眼前这个人,也是因为知道家与家人的重要,他才接受了白雨潇的嘱托,无论如何都要护白雨湘周全。“你在这里好好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孝顺了。”

白雨湘此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脑海里只有哥哥与父亲的安危,尤其是哥哥,哥哥在枪林弹雨里闯,哥哥宁肯这般决绝的推开他,将自己托付到这人身地不熟的地方,显然对他自己的生死没什么信心。他现在在这里,心却一直还在蕙兰中学悬着,焦急得如在火上煎熬,仿佛这刻见不到家人,下一刻他们就会出了什么意外。他突然激动起来,猛然之间好像从绝望里走了一圈般不安,狠狠地冲撞着顾迟留挡着他的身体“我要回去!顾先生!求您了,我得回去。”

他瘫软在地上,当时没有随着学校走,害怕恐惧自己所会出现的情态,终于换一个地方出现在了这房间里。

顾迟留暂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有将房门落了锁。雨湘的房间在二楼,顾迟留还怕他真做出了跳窗子的激烈举动,甚至只能虚虚地将人捆到椅子上,又不放心似的将椅背与桌腿又捆到了一起。

“顾先生,我恨你,你让我回去,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顾迟留看着他红透了的眼,有一瞬间就要答应了他,他家人都已不在了,只剩他孑然一身,对于家庭的渴望,比寻常人更甚。他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带白雨湘一起回杭州去吧,他抑住这念头时,心里既心疼,又惊慌。为了这个人,理性第一次破了例。

他关上房门出来时,在房内不显的慌乱才都现了出来,他原来也会无措软弱的。此时根本不用说能联系上白雨潇,他这弟弟一来就歇斯底里,他始料未及,却又在情理之中。杭州暂没有什么消息,也没什么新闻,他花了些功夫去打探,但日本人已渐渐转移了兵力,更横向、纵向进一步深入占领。想来,若存侥幸,他不需要做这个恶人太久。周叔说白雨湘整日未进水米,显然他是下定了决心要拗着,顾迟留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头痛却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一夜他也难眠。

第二日他端着鸡蓉粥来看白雨湘时,就望到那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与自己对峙。白雨湘一日一夜未眠,精神将近崩溃,眼眶通红,甚于泣血。顾迟留没什么可说的,但见他那样子自己便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可看他衣衫凌乱,再看地上乱七八糟地已经多了好几道短短的划痕,及椅子腿砸出来的一个个小浅坑,显是挣动得很厉害。

顾迟留眸光一拧,显出很生气的样子,倒是真真震慑了白雨湘,只见他快步走了过来,白雨湘吓得闭了眼,以为他像是要揍自己。结果顾迟留只是给他解开了布条,将他放在床上。

他眉头始终皱着,一言不发地撩开了他的裤脚。天甚寒冷,白雨湘在棉裤里还穿了条薄薄的衬裤,可小腿上还是因为挣动,都是凌乱的红印子,过了一日形成了成片的瘀肿,甚至脚腕上的一处因为衣料单薄,破了皮。

白雨湘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一束严厉的目光向自己射过来,他瞬间将头低的更低了。若是哥哥看到他这样子,恐怕那眼神就足以把他射穿了。顾迟留看见他这无地自容的做派,又或想起他刚才那般怂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而后又立刻又转为严肃。这一日一夜里,他更多的是心疼。

“我也不再绑着你了,没什么用。但该吃的还是要吃。”白雨湘依旧沉默不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顾迟留寻了酒精与药膏,一点点替他涂着小腿上的伤口。

“我自己来。”白雨湘感到很不好意思,顾迟留亦没有为难,也很自然地将棉棒递了过去。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因着没有眼神的对视,第一次能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打量他。他弯下腰去,囫囵的涂抹伤口,背上的脊柱在衣料上凸出成一条线,脖颈后透出的一段肌肤极白,是属于少年人的白净单薄,不知怎么就让他心生疼惜。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顾迟留突然开了口,“我只有两句话要说。”

“——第一,你若回去,又能作何?”

那捏着棉签的手忽然怔了一下。顾迟留盯着那个停滞的动作看着,便见到那棉签再不动了,地板上掉下了一滴两滴眼泪,啪的砸在地上,慢慢那显着的脊柱又想克制又无法克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叹了口气,狠心道:“——第二句,一诺千金,既是你亲口答应了你哥哥。你就要做的。”

这话一时将白雨湘难住了,噎得他哑口无言,确实是他答应了哥哥不假,他嗫嚅着,鼻音浓重“可我只是一时……”哥哥若当真要求自己什么,在他脆弱的时候,他是毫无防备拒绝的。

顾迟留看着他,目光灼灼、明亮坚定“可我也答应了你哥哥。一诺千金。”

他将这碗粥置于桌上,也不再多言,等着白雨湘自己想清楚,退出了房门去。待他走到门口时,仍然见到的是这样一个始终未抬起头来,看似在上药,实际身子一直微微颤抖着的身影。他叹息着终于还是疼怜胜过了说理:“你上衣穿得厚,但也不知有没有受伤。真有伤处若上药不方便,也别勉强,我让周叔来帮你。放心,我不再绑着你了。”

顾迟留留了这话便走,白雨湘迟滞着,没了动作,渐渐地也冷下心来,没什么了上药的心思,面朝窗台,背着门躺下了。天儿真冷,他紧紧地缩着自己的身体,反复思量着顾迟留的两句话,也想着近在杭州又杳远无讯的父亲和哥哥,不禁又紧紧地将被子拥在怀里,拉着高过了眼,想收住那些无法收回的眼泪,在被窝里溢出了呜呜的细碎呜咽。他真没用,只会哭,只会忧心如焚,但又确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待他醒转时,身上已经盖上了厚厚的棉被,也换了件干净的棉布睡衣,桌边还有一碗姜汤。

白雨湘发了烧,他自己大概不知。顾迟留不放心,没走出多远又折了回来,想看看他有没有吃饭,伤得如何。见那粥他是一口没动,不禁又叹了口气。他背对着自己,像是置气,但顾迟留转过去看时,未想他已经睡着了。这也好,他大概累得很了。在一百多人的教室里怎么能休息得好?这一路上他也很累了。

顾迟留仔细回想来,白雨湘比初见时变太多了。初见时他还是面颊红润,神采飞扬的小少年,如今看来已是面容憔悴,苍白削瘦了。

他不以为他变,只在他那双眼睛,以及还未脱的少年气吧。

分别是痛苦的,他抗了安眠药,昨日他累极又要闹着绝食折腾一日,是该到了虚脱的时候了。顾迟留搬了椅子坐在白雨湘床边,一动不动望着他的睡颜,这一双通红的眼睛终于闭了,只眼角还是红的。他怜惜得紧,忍不住抬手去拂,这才发现他或许是烧红了。他立时怪自己太过粗心,简直是个禽兽,将人绑了一夜,连火盆都不曾拢上。让人就这样坐了一夜,挣了一夜,漫漫冬夜里只靠着件棉袄是很难熬过去的,或者他挣着,白天就出完了虚汗,他那时在做什么呢?

顾迟留恨自己第一日就辜负了白雨潇的嘱托,又是灌热汤,又是拢火盆、加被子,又是物理退烧擦身,忙到天色擦黑,他这烧才好容易于睡梦中退了。

白雨湘睡了似乎许久了,体力透支之后便是这般久睡难醒,以至于他睡醒时怔忡了一会儿,迷迷瞪瞪的。被窝里很柔软,且他能睡热了,他抬眼一看,火盆里的炭还是红的,怪不得如此温暖。他起身又掀起了裤腿看了看伤口,尽管穿得厚,但他挣动得确实厉害,涂了药后那些红痕,以及渐渐现出来的青色仍未消褪下去,再看上身,也已涂了药,红印差不多要消失了。他干脆又睡了回去,他亲口答应了哥哥,如今对顾迟留的恨便仿似转为对自己的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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