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纳季（1/2）

根纳季·斯塔谢耶维奇的母亲自认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但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和周围人差不了太多：整天游手好闲，明明托关系找了份好工作却不懂得珍惜，不是惹是生非，就是宅在家里沉迷上网打游戏。

她认为根纳季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孩子他爸早逝——在地火战争中牺牲。她还记得儿子原本虽然爱调皮捣蛋，怎么说都听她的话。当丈夫的战友出现在他们家门前，很遗憾地告诉他们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后，根纳季就开始叛逆了。

根母以为这不过是小孩都要经历的一段时期，没想到这不听话竟一直持续到现在。劝也不听，说也不行，骂更加无用。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如今借着父亲是牺牲军人的名义，再加上多年来爬上高位的战友的帮助，大学毕业后失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根纳季在政府部门里谋到了一份让同龄人都十分羡慕的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根母有了新烦恼：人都三十多岁了，只谈过一次恋爱，相亲没什么结果，眼看其他主妇好友都开始抱孙子了，只有她儿子除了上班，没日没夜就躲在房间里和假人眉来眼去。其实他如果只是简单娱乐还没什么，可这家伙不知道干什么惹到了政府，说他利用职权盗取政府机密信息，还好最后发现另有其人，但这事给她的打击不小——毕竟消息传了出去，相亲对象更难找了。

根母知道自己的观念非常传统，确切地说是太古板守旧了。因为在这个新时代，家的观念已经四分五裂，不再是社会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体验过有父母双亲的家庭生活，许多人都在公共养育机构长大；繁衍后代倾向于固定职业化，即某一群人以生育者为职业，她们像外卖人造骑手一样接代孕订单，有来自政府保持人口增长的“任务”，也有希望建立家庭的私人高额“悬赏”，且定时有政府提供的免费体检和补贴，从登记注册开始有医疗保险。这样一来普通人有了自由的性取向，不再被迫繁衍而不得不放弃事业，更能专注投入工作，甚至有学者专家说这一定程度上促进性别平等。

道理她都明白，但她还是做不到像其他母亲那么开放。再者她也担心，万一有一天她出了什么事儿，人造人可不会像她这样真的关心、细心关照根纳季的。

因此，像她这样更多是唠唠叨叨而不细致深入了解儿子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儿子进了潘多拉计划的身份核实组、发现了惊人秘密、遭到人造人追杀，以及一直隐藏着的秘密身份——

这天，她忽然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上面写着：

妈，这可能是我给你最后的一封信了。事关重大，请你冷静下来看完。

还记得几年前局里有调查员上访，说我盗窃政府机密文件吗？其实这件事是真的，他们原本是要抓我，但没有证据，于是设下陷阱好抓到我的把柄。没想到那个倒霉同事比我更先一步发现了，还傻乎乎跳了下去，让我逃过一劫。这件事之后，我还在窃取文件，不过更加谨慎，所以至今一直没有出什么问题。

你会奇怪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在罗伯特叔叔帮我谋到这份安全信息过滤工作时，我抱着的是混日子的心态。但是做久了，我发现网上部分人说的、但是按局里要求需要拦截的信息，有的是严重错误但流传广泛的谣言，有必要纠正，不能让大众受到欺骗；有的是评论时事，我认为评价得非常正确，应当公之于众；有的是不公正事件，被有权势的人压制，无法伸冤，我觉得要帮他们一把……总之，我在论坛上开了个版块，就是来揭示这些信息的。

我知道，如果你发现真相后你一定会骂我，千方百计阻止我，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并偷偷进行着。你会说我蠢，做这些会惹麻烦上身，害死自己。但如果我不这么做，更多人就会像爸爸那样被害死

。

没错，地火战争本就是权势的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产生的冲突，累及了千千万万正义的英雄，许多像爸爸这样伟大的军人。政府明面上说着是为国捐躯，但他就是牺牲品。

因此我一定要把这些恶人的劣迹摆在世人面前，不能让爸爸平白无辜死去。

昨天维特鲁威升空之前，我和阿诺德发现了月球人造人见不得人的秘密。本来我们打算一起阻止计划，冲进了发射基地。我被拦截下来，好不容易逃脱，但阿诺德进去大楼里就没再出来。而潘多拉计划照样进行。他肯定是出事了。我有点后悔把使命交托给他，毕竟他太单纯太傻了；我自己也犯了致命错误，这些月球人造人能把真相隐瞒至今，肯定有很多阴险的手段，阿诺德怎么抵挡得住？

总之，我现在被人造人通缉了，估计政府很快也要下手。我正逃往火星找庇护，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关于这封邮件，它经过加密处理，等你看完十分钟后就会自动销毁，他们是找不到蛛丝马迹的。

就是对不起你了，妈妈。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很多麻烦找上门，我已经提前黑入信息网，修改了我的家庭信息，他们暂时找不到你。在这段时间里你要去找罗伯特叔叔，告诉他实情，让他保护你。

一定，一定要小心人造人！

爱你的，

根纳季

——

地火穿梭飞船上，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卫衣、头戴兜帽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望着窗外隔着很远距离的维特鲁威，嘴里哼着歌，看上去悠闲轻松。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面部表情紧绷，碧绿色的眼底充满戒备和恐惧，紧张地打量周围。

所幸的是，现在地火之间距离较近，离目的地只需四五天的路程。根纳季的压力没这么大，但仍不能掉以轻心：除了要时刻保持警惕，还要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地球政府管辖不了火星，而月球人造人在这个星球上的权力还不足以随意抓人，他只要逃到火星里，就能有一两天的安全期，可接下来呢？

他想过把维特鲁威异化成员的机密发布在网上，但这就意味着自己的位置被暴露出来，完全是自杀式行为；即使找不到他所在地，这样无疑是逼着异化人造人做极端的事情，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他还不知道对手这么多年来酝酿的目的是什么。

他应该把这个作为威胁，和他前不久发现的惊天秘密一起。当然这并不是完全可靠的，因为即使他发布在网上，也不能保证政府会不会拦截下来——他事先在政府白名单里偷偷添上自己的账号，所以此前才能公开这么多事情；现在不能确定自己还在不在名单上了。最可靠的办法，是他要在火星找到集团保护自己，也只有集团能提供绝对安全了。

那应该找哪个集团呢？谁最能牵制那两个势力，而且三方关系并不好，需要对方的把柄呢？

就在根纳季在一旁的幕墙上快速过滤自己收集到的大量情报时，一个穿着深褐色风衣、头戴已经不怎么常见的软呢帽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他身边。

根纳季下意识抓住了藏在身下、偷偷戴上飞船的匕首，扫了男人一眼：对方看起来成熟沉着，是那种不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人。他有那种属于大龄模特的气质，长相英挺，下颌的胡子整齐修剪过，使他看上去更富有魅力。

中年男人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友善地笑了笑，问：“第一次去火星吗？”

“……”根纳季沉思了一下，谨慎回答道：“对。”

“每次见到船上有人这么紧张，我就猜到是第一次来了。别担心，你着陆的地方是殖民地里面的，外面的极端天气要

不了你的命。”男人说，“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叫我兰伯特就好了，你呢？”

根纳季半天才吐出字：“……阿诺德。”

兰伯特脸上依旧是友好的表情：“你来这边工作吗？家人都还在地球？”

“……对。”

“为了事业，这可是个大牺牲呀。有想过稳定之后接他们过来吗？”

“嗯。”

男人继续滔滔不绝地和他问长问短的，以至于他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没有搭在匕首上面了。他想起了对人没有防备的阿诺德，猛地回过神来。说不定他就是这样遇险的。警惕性又回到了最初水平。

一天下来，兰伯特都非常关照他。告诉他飞船上最好吃的有什么，哪里的娱乐设施最适合年轻人，晚上进入睡眠舱前要注意什么，等等等等。亲切得更加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不怀好意的。

根纳季即使越来越不相信他，自己经历过两天的极度紧张，身心已经疲惫，很多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甚至松懈下来。

就在他准备回房间时，兰伯特说：“你该好好睡个觉，接下来发生的事多着呢。”

——

根纳季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在睡眠舱休息时，舱门突然被打开，只见兰伯特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消音枪。他想大声喊救命，怎奈浑身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枪口抵在了自己太阳穴上，紧接着一阵耳鸣填满了整个大脑。

“——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现在是地球c001塔时间晚上八点，火星月沼区菲森考夫殖民地时间凌晨五点三十二分，飞船夜间停止的服务已全部恢复。”

饮食区，兰伯特刚咬下由火星上种植的小麦做成的面包一口，就见根纳季从面前走过，脸上的表情已不再是昨天那恐慌的模样——仿佛从黑暗中摸索到了光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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