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1/2）

从躺在休眠仓内休息，直到维特鲁威冲破地球大气层后，亚历克斯思绪万千，仿佛置身在梦境之中。

他不断地重播保存在脑里那个“我”文件夹下的记忆，愈发理解人类常说的世事难料是什么意思——

一年半年前的他，不过是高层扔到下面积累而起的垃圾堆里不起眼的一部分，一个捡废铁为生的老机械师路过，救了他一命并做了副新躯体给他。重获新生的他为了报答，留在了老机械师家中，做起了最低级的家政活。

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后半生了：在一个穷困潦倒、污染严重的高塔底层生活，虽然和以前的日子相比有太多的不便利和差距，但亚历克斯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他逐渐喜欢上了这里，他伪装成人类，不必再担心是否会有人发现自己是异化人造人；他发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无需再痛苦且被动地以自己最不擅长的战斗和战略为生；他找到了真正在乎自己的家人，这种温暖的感情是他从未在同伴身上获得过的。

但是，世事难料。潘多拉计划很快问世了，某政府领导人号召说，希望全民都能为宇宙探险贡献一份力量，让普通人家也能参与计划，不过这是由他们的人造人财产作为代表。另外，由于宇宙计划需要精英才能更好地达成目标，他们将在报名的人造人中举行淘汰赛，胜者将进入下一级赛区，直至最终成为报名职位的冠军。

这个赛事自然受到了高层的热烈欢迎，但对于吃不上饭的下层人来说，这无疑是让他们悲惨的生活雪上加霜——他们怎么会有人造人财产呢？

为了业绩，又不希望浪费自己的人造人劳动力，当地政府挨家挨户搜缴人造人。首先瞄准比较富裕的人家，然后借助人造人身上的定位系统进行随机抓捕。

亚历克斯还记得那天，他刚从乱糟糟的市场买完菜回来，一开家门，“咔嚓”一声，政府的人造人警卫就已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把枪口瞄准了他。

一个肥胖的政府官员拿着束缚器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是浑身淤青的老机械师及其收养的女孩。

亚历克斯记得清清楚楚，杰克逊——那老机械师的名字——抱着脏兮兮的利拉蜷缩在角落，他整个身子挡在外面，不让官员的拳脚碰到瘦弱的养女。他咬着牙忍耐痛意，嘴角白胡子旁已沾染一丝血迹。

“你们……”

亚历克斯脑中的一根弦突然蹦了，他顾不上自己还是被包围的状态，武装全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有了杀意——曾经的他多么希望自己在战场上也能有这种冷血残酷的心态，这样他就能痛下杀手，立下功劳；然而当他不希望手上再占满鲜血时，命运却开玩笑地在他心底藏下了心魔。

“亚历克斯，”就在战斗一触即发时，老机械师忽然淡淡道，“你跟他们去吧。”

人造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官员趁机给他装上了束缚器，冷笑道：“果然老东西被打一顿，就明白事理了。”

利拉哭喊着：“爷爷你在说什么？！你这样是让他去送死啊！所有人都知道去了的人造人，不是死在其他人造人手下，就是在太空里一去不复返啊！”

老人双眼不再像亚历克斯和他初遇时那么炯炯有神了。他叹了口气，摸摸女孩的头，看向自己救回来的人造人：“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吧？你放心，我们俩会获得好好的。”

然后亚历克斯就被抓去了比赛现场。他和其他同类在那官员的带领下报名，由于其他同类都是家政人造人，官员给他们报了军需的职位；他发现亚历克斯是只有上层人才买得起的综合型人造人，自己不敢高攀舰长的位置，又不甘像其他低层人那样，选那些不起眼的岗位。于是他给亚历克斯报了大副的位置。

接下来的经历对亚历克斯而言十分模糊。对世事不公难料的愤怒进一步激发了捉弄自己命运赋予的冷血性情，他只记得最后一刻，刺眼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满身是同类的蓝血，脚下是堆积成山的同类尸体。他面无表情地推开最后冲向自己、结果被自己一枪贯穿胸膛的同类尸体，在废铁堆里站了起来。上方的巨型荧屏显示着他的脸——那副神情令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即使现在回过头来看，亚历克斯也难以置信那是他自己。

在裁判宣布胜者时，那些观赏战斗的人类观众都沸腾了，替他欢呼，为他喝彩。

但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谁又能想起来，他曾经作为最先进的人造人问世，由于在战场上没立下辉煌军功，大家逐渐失望，视他为失败的产品，骂他为废物。最终人们的记忆里不再有他的存在，他沦为垃圾后，更无人问津。

他很快被好好保养起来，每天被迫接待不同大大小小的官员——有的是杰克逊和利拉所在的高塔的，他们和亚历克斯合照后自豪地在社交媒体上炫耀那是他们塔的人造人；有的是亚历克斯很久以前碰过面的，其中还有许多人记不起来他们见过，过来假装热情地拍了合照后美滋滋离开；还有的亚历克斯听也没听说过的，估计是利用权限蹭一蹭热度。

让他有些许失落但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是，他曾经以为是家人的月球同类没有过来看望他。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蹦出来时，亚历克斯都觉得自己在痴人做梦：人造人如果要来看望他，不就光明正大地告诉世人他们都是异化人造人吗？

即使明白道理，亚历克斯还是觉得有些落寞。当他无聊看电视，月球同类又再一次成为节目主角并被歌颂时，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和那些同类已经处在不同的世界了——在成为垃圾堆的一部分时，自己已然死去；现在的他虽然复活过来，但却是崭新的活体了。

他的耳边响起杰克逊的话：“……你只是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已。你应该出去开辟自己的天地。”

当时的他只是苦笑：“哪里会有我自己的天地呢？”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

维特鲁威进入既定轨道后，亚历克斯从休眠仓里走了出来。在他面前的，是未来将和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队友。

让他有些许失望的是，他本以为所有人历经那残酷的淘汰赛后，都应该或多或少受到心灵上的巨大冲击而表现特异——因为大部分异化人造人之所以变为异化，都是为生死所逼的——但他们看起来似乎都不是异化人造人。

就好比一个人进了笼子，一眼扫过去发现都是无法沟通的大猩猩、斑马、羚羊、野牛等等，想想以后就要和这些野生动物过日子了，不禁悲从中来；可不久后发现，角落里的大象站起来后，露出了一直被那庞大身躯挡住的另一个人类。后来的人自然转悲为喜，赶紧冲上去和同类拥抱在一起。这就是异化目前在亚历克斯心中的地位。

可惜笼子里没有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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