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奕(1/2)
白奕从记事起,就对叛逆的人有一种特别的憧憬,而同时又为自己这番念头感到羞耻。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有一天逃离了那建在高塔顶端、为数不多能呼吸到地球新鲜自然空气、为无数普通人所憧憬的金碧辉煌却要求严格的家,逃到周围的人口中所说的“下层人”居住的地方,无拘无束地生活,不为父母和管家所约束,更无需为自己的身份而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不合体面。
作为地球政治家族白家的唯一嫡子,他自幼就被长年限制在高塔最高层活动,与下面隔着一层飘渺梦幻的白云,看不清看不透“凡间”的景象。好奇心使他对下面的生活充满向往,但又因为家里严格理性的教育,白奕虽然希望能摆脱自己的身份,却从来没真正做过脱离家族这种叛逆的事——憧憬归憧憬,现实和想象永远不一样。即使他真的这么做了,不再走家里要求他走的人生道路,作为平凡人而活,他也绝不可能和他们拥有一样的生活,享有一样的自由——因为他身上作为非普通人的标记无法消除,他永远是那个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的白家公子,即使他不摆任何架子,平易待人。
这番道理是他从自己唯一一次的叛逆经历中领悟到的。
那时他刚刚中考完,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去所有高塔顶层人都去的贵族学校,而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填报志愿时写了家所在的那座高塔层数偏高的一所普通公立高中。
当知道他这样的选择后,他那时任中盟秘书长的父亲白晓既没有训斥,也没有阻拦他。白晓只以平日在他做错事后讲道理的温和口吻说:“你要想清楚,你上学是为了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
步入青春期的白奕没有细想父亲一番话的意义在哪,他只当父亲是在暗示自己一定会后悔的,于是丢下手中的银制餐具,板着长有浅浅的雀斑、依旧稚嫩的脸蛋,气鼓鼓道:“你等着瞧吧!”然后连心爱的布丁也没吃,跑回自己的房间。
和他一起长大的其他高层同龄人对他这种选择表示难以置信,一时舆论哗然,惊动了远在他国身体依然硬朗、脾气很臭的外公奥古斯都。作为地球另一大政治家族的族长且贵为罗马凯撒的他,照例在社交媒体上公开点名批评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管教不严,并频频打电话骚扰外孙,语重心长地又威胁着地和他“讲道理”。结果这举被他疼爱的唯一女儿发现,从此被列入白家通讯录的黑名单。奥古斯都对着白奕的母亲希尔达发不出脾气,只好在社交媒体上吐槽,一段时间发现这样做也没能引起注意,遂不再管女儿家事,只当年轻人胡闹。
现在回想起来,白奕很庆幸当年父母由着自己去了。正因为自己明白了现实与想象的差距,他才能稳步在家人布置好的政治道路上继续前行,获得了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的指挥权,终于今日完美达成,他在政坛上的一席之地指日可待。
白奕站在无数个飞行摄像仪前,表情平静、严肃而自信。
“……‘潘多拉’计划决策权属其委员会,中盟特别代表白奕担任委员会主席;行动执行由月球人造人基地指挥官夏佐负责,他们现已在我身后的控制台上监督发射任务……”
——
开学的那天,迎接白奕的是无数刺眼的拍摄闪光灯、来自记者吵杂的提问声以及堵在门口围观他的新同学。
从小在聚光灯下长大的白奕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对采访的记者和主持人熟视无睹,第一次迈入风格对他来说十分新奇的普通校园。
开学典礼上,他自然是作为新生的代表上台发言,内容和父亲的演讲稿学得有模有样,与其说是学生代表,不如说像是某某老政委下来说话了一样,听得大部分观众的兴奋感全然被浇息,不得不撑着奇怪的表情假装聆听。而稿子作者本人内心还为自己的写作水平感到自豪,毕竟那是他青年时期写得最好的文章,把政策、哲学、理想抱负、政治觉悟等等都用一个篇幅顺利流畅连贯地衔接起来,堪称杰作。当他向观众道谢后,雷鸣般的掌声立刻响起,身后的校长和学校领导人甚至站起来叫好。
连续在高层学校当了好几年学生代表的白奕,尽管不少人私下对他演讲内容表示肯定,却从未有过这样殊荣。白奕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飘飘然。
把他拉回现实的是一场考试。
白奕的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平日有自己的学习习惯和节奏。例如评讲试卷时,他只听自己做错和有疑问的题目,其他时间干自己的事。以往的老师曾批评过他,但发现他的成绩依然排在前面,便不了了之;而现在高中的老师更是没说过他。
那天老师正讲着月考试卷上的一道题,白奕一边看着课外书,一边习惯性地转笔,一个不小心,手中的笔甩向了桌面,在试卷的某题目上留下一根头发丝似的痕迹。就在白奕盯着那恼人的瑕疵琢磨着怎么去掉时,他忽的发现自己这道大题写错了,而老师依然给了满分。
这次考试的成绩和他平日的不相上下,因此他没有把试卷细致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改错的可能。发现了这“改对”的题目后,白奕只当批改老师改糊涂了,耿直的他下课后去办公室找老师,让他把分数改回来。
老师面露难色:“……这个嘛,月考的榜单已经出来了,改起来很麻烦。而且这分数一变,你就从第二名变成第五名了,没那么好看。下次我注意注意,不好意思啊。”
白奕奇怪:“我不是想要名次好看,就是……”话还没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和老师道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回教室里不快地熬到放学,飞奔回家中,正碰上刚刚骑马回来的母亲。
他生气地拦住希尔达,大声质问道:“你们是不是和学校说了什么?!”
希尔达一头雾水:“什么说什么?发生了什么?”
白奕把事情简单解释了。
希尔达只当是什么大事,听完松了一口气,说:“你觉得我和你父亲像是那种只顾你有个好成绩就行的父母吗?你想想,以前你成绩好和不好的时候,我们有区别对待你吗?没有嘛,是不是?成绩又不能衡量一切,你在学校的学术表现得好不好,我们不在乎;在乎的是你有没有好好做人。”
她又开始唠唠叨叨起来:“想起来前几天舞会上来了个新的暴发户,连夫人告诉我那暴发户的儿子本来高中都上不了,现在家里有权有势了,住得离高层进了,什么学校都抢着要他儿子呢。幸亏教育部管得严,没让那小混混进得了高层的学校,不然……”
“……”
第二天,白奕难得闷闷不乐地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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