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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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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拐入家附近的商场,我以为是女儿又要求夏言在回家的路上为她买哪个同班的雅雅拥有因此她不能没有的玩具,而他却直接进了地下一层的超市,且在单手拉出辆购物车的同时回头冲我笑了一下,说,晚上想吃什么?看来不久前的火气已经被车上的冷气吹灭。我说,别麻烦了,让阿姨做吧。他流连在冷柜前挑拣,说,我想做。同时拿起什么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到没有,干脆地将它扔进了购物车中。夏言拿起一盒两个装的胡萝卜,问我萝卜炖牛肉怎么样。他不是不知道蔬菜中我唯独不爱吃胡萝卜,肉类中我最讨厌牛肉,也一定知道我会摇头。他在问完我后目光一直缠绕在包装盒上,并未看我一眼,却仿佛听到了肯定答复般把胡萝卜放到车里,放了一盒又换一盒,说,这个看起来新鲜点。

他每买一件东西总要问我的意见,却持续与我唱反调,仿佛我是盏指向错误答案的明灯,我说不要,他必定放入购物车。我不再自讨没趣,一律说好,他又要嫌我心不在焉。像个鬼魂跟随夏言在超市游荡了一阵,我脑中忽然浮现出在火车上看到男孩小说开头的那个句子,我自动将其套用到此时的场景中——这一切的悲剧都源于爱人不知好歹地在北京晚高峰中起了撩骚之心。加入些逗趣元素的悬念设置显然优于自以为深沉的故弄玄虚,幽默(或胡言乱语)永远是作者自作聪明最好的保护罩,为一个空壳增添被解读为戏谑的潜力,但也是最自恋的自作聪明。——我说帮我提一下,夏言以稍带不耐烦的语调说。我接过两大袋东西,等着他打开车门时看了眼停车场不远处的电子钟,距离明天开始还有不到六个小时。

大门一打开女儿就冲我扑了过来,极尽撒娇之能,我被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回头瞥见夏言进入厨房前的一抹笑容,过了会儿探出头来,正在系家里阿姨的黄色格纹围裙,说,敢敢,大爸爸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得到女儿娇滴滴的一句“那敢敢给大爸爸捶背”,他愉快地钻进了厨房。

女儿绕着我不放,撒娇到达了她自认为足够的程度后,就开始暗示我给她带的礼物在哪里。我指了指桌子上粉色包装的小盒子(里面是刚才在商场夏言指导我买下的娃娃,说是女儿最近正嚷嚷着要的东西),她立刻跳下沙发,飞了过去,急匆匆将包装纸撕烂,内容展露时眼眸一闪,冲着里面的金发女郎说了句谢谢爸爸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望着女儿消失的背影,听着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的叮铃咣啷,我突然一动也不想动,深深陷入沙发之中。女儿和夏言都是这样反反复复,有时爱我爱得热烈,有时又恨不得杀了我般的恶毒,此时的他们都处于前者的状态,因此一个用语言对我表达了爱意,一个在在厨房里活蹦乱跳。

之后的三天夏言都是这样愉快,大概跟女儿依然对击剑有着浓厚的兴趣有关。当他感到一切在自己的控制中时就会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在发现我收拾完行李后将一双袜子落在了行李箱中都只是笑话着打趣我活了三十多年依然这么丢三落四而已。然而这样悠然的状态持续越久,翻覆时越会掀起惊涛骇浪。只要有一丝丝失控的预兆,仿佛体内的恶性肿瘤忽然作怪,将他从头到脚搅成混乱的一团,怎么也打不开。

情绪不对劲发生在第六天,原本是去击剑馆的日子,女儿却哭叫着在床上和被子裹成一团,怎么也不肯出门。夏言从不会对女儿说一句重话,因此遭殃的对象只能是我。他从小事开始发作。吃过午饭后突然开始整理衣柜,把我洗净收纳好的袜子一双双打开,就为了找到一双不匹配的。未能在袜子上做出文章,他又把战场转移到床上,将早上叠好的被子打开重新再叠,整理床铺时对我喊道,你又掉了一枕头的头发。我了解自己的发量,目前为止没有秃顶的迹象,因此所谓的“一枕头”绝对是正常范围内的脱发。我坐在书房回道,待会儿我收拾。他的喊声传来,你根本不可能记得。声音在我背后,根据音量的变化我知道这一句话的时间内他已经离开卧室,跑来了书房。我在他闯进来的一刻扭头望向他,说,你放着,看我会不会收拾。他说,得了吧。我点了点头,说,那好。然后转身面对屏幕,试图赶出编辑催了许久的稿子,以列车上关于死亡的界定为核心,逐渐写得出乎我意料的顺畅。

屋子很静,我以为他早已离开,直到念叨声跟键盘敲击声打起架,他一会儿说我半天没喝水,一会儿让我站起来动动,总坐着对腰椎不好,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顾。我难以中断写作过程,因此只以“嗯”、“哦”、“好”作为回应。突然他趿着拖鞋走了出去,很快带着杯水回来,摆到我的眼前,说,喝水。我说,先放着,我一会儿喝。他无声地立了一阵,迅速将杯子提起再哐当撞回桌面。几滴水星溅到屏幕上,我下意识地把笔记本快速托到一边,抬头望向他。他扯住我的一只胳膊,要把我从椅子里拽起来,说,出去散散步。我说,我快交稿了,没时间,等写完了跟你去。他扯不动我就撒开了手,视线却依然牢牢钉住我,忽然冲出书房,打开吸尘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在嗡嗡声中思路阻断,忍不住回头高声问他,你不上班吗?他说,年假没修完。他一直在书房来回吸地,吸完又换上拖布,且只拖书房,仿佛这个房间是整个屋子专门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几十年没人清理过。我关闭文档看向他。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写你的不用管我。我说,我来弄吧。他说,你拖不干净。我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好?他停了下来,杵着拖把看我,说,我在你旁边你不自在?我说,不是。他说,那是什么,嫌我吵。我感到喉咙发涩,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刺刺剌剌,说,你了解我的写作习惯,我——他忽然加大力度摆了几下拖布,快步跑了出去,却在刚踏出门又再次折返,冲到我面前,扶住椅背猛朝我压下来,对我一阵乱吻,还试图将我捞起,手已经探入我的裤腰中。

近年来因为夏言频繁的失常,我已经处于一种长期麻痹的状态。如果问我是否还爱他,我说不出。男女之间因爱情牵扯过深后必然产出许多副产品,使其即使不爱了也会因此不分开,像两个瘸子,互相搀扶才能走路。而两个男人间没有这些,只有女儿是我的牵绊,但没有到触及核心的地步。我曾一度被他的强大的诡辩能力洗脑,认同他所说的同**情是最纯粹的所在,两个男人在一起只能是因为爱,不可能有其他。

但当说不清自己的爱时,我才感到一种开智般幡然醒悟的震颤。如扣上锁扣般搭接两人的绝对不是爱情,而是比女人蓬勃一百倍的欲望。并且男人不会因欲望而羞耻进而转为内化的克制——矜持,只会对外出击来排解,以暴制暴,彼此打一场硬仗。雄性生来都是想当英雄的,一方的被动也仅仅是暂时的攻略手段,夏言这点尤为明显。

就算我的感情模糊不清,也依然与他保持着规律的性生活。我没想过去抗拒它,因为生理比心理感触来得直白好判别得多,爽就是爽,我完全确定我需要他带给我的高潮。他的狂乱和我的摇摇欲坠会在每次大汗淋漓后两人共吸一根烟的平静中得到让我错以为会是永恒的短暂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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