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1/2)
每个人每一天都在碰运气,所以徐年年想来想去,认为预知未来才是最伟大的超能力。不论隐形、瞬移、飞翔,都只能称作技能,与猛男的发达肌肉是同一个维度的优势,对全局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遇到事了还得临场应对。预知不一样,仿佛提前知道试卷的答案,原本无比艰难的考验能因此轻而易举地度过。如果他爸预感到了自己会在走出饭店,低头点烟时被撞飞,他就可以不去吸烟或者晚一些走出去,再或者不跟客户喝那么多酒,说不定就能及时避开飞来的轿车,也可能压根就不去吃那顿饭,甚至最初就不会选择去那家公司就职。
然而在徐年年经历第无数个因餐桌上一盒牛奶而手足无措的清晨后,才终于意识到预知不是最伟大的超能力,而是最残忍的。知情权与选择权是一个套组,就像网球和网球拍,彼此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有且只拥有其中一件时,勾起人心里的躁动,却也只能躁动着,弄不好会心痒到发疯。能够预知未来的人就处于这样的境地,动线已经编写好,即使知道前方会脱轨,也只能呆坐在列车上,因为车窗全部是未设置开启扇的钢化玻璃,没有破窗而出这个选项。即使徐年年的爸爸看到自己会在那个时刻被撞死,也无法不走出餐厅、不抽那根烟、不喝那么多酒、不去那个饭局——就像徐年年每晚入睡时都知道伴随新一天登场的一定是一盒令他痛苦的牛奶,他却没办法让牛奶消失,更没能力使时间停止。
每天早上推开房门时,母亲已经在去单位的路上,餐桌上的早餐必定包含一盒牛奶,每天摆放的位置角度都一摸一样,包装上的代言人仿佛母亲的监工般直勾勾地凝视他。有时徐年年会被这盒子吓出一身冷汗,明明昨天扔掉了却又长出来,像左边脸颊上的那颗顽固的青春痘,不问他的意见就摆出了打算陪他一辈子的劲头。
关于牛奶的噩梦是从上小学开始的,那会儿徐年年发育迟缓,饭没少吃,却长得又矮又瘦,一双圆咕隆咚地眼睛在巴掌大的脸上占了将近一半。和同龄人站在一起,光看体型比较有跳级天才的气质。某次放学后到母亲的单位写作业,吃完饭到处遛弯消食的科长在得知他上三年级时羡慕惊呼,你是打算把儿子往少年班培养吧。在医院检查过许多次都没查出毛病,医嘱回回都是注意营养均衡。母亲顿顿给做大鱼大肉,徐年年吃进去的却都没能成功长到自己的身上。于是体型成了母亲的心病,经常吃着吃着饭就举着筷子不动了,盯着他愣愣地发呆,然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没过多久,母亲开始强迫他喝牛奶,每天早晚一斤,喝不进去就硬灌,必需咽下去才能上学。徐年年几乎次次被灌哭,还因为积攒了太多液体在课堂上尿过几次裤子。“尿王”这个外号伴随他度过了整个小学时光,他也因此锻炼出了一个比普通人强韧数倍的膀胱,成为了憋尿好手。高强度喝牛奶确实奏效了,除了针对膀胱的附赠效果,还让徐年年如快餐店用激素催肥而迅速膨胀的鸡鸭一样,奇迹般地在半年内长成了那个年纪该长成的体格。从此牛奶在母亲心目中就是灵丹妙药,但却成了徐年年的心里阴影,闻到味道就想撒尿呕吐。牛奶重新上桌是从他读高二的第一天开始的。徐年年看到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屁股,感到尿意强烈,说,我喝不了牛奶。母亲说,为什么喝不了。他说,喝了想吐。母亲说,你小时候就用这话骗我,快喝了,你们现在学习强度太大了,不喝身体受不了。说完了静静地注视他。徐年年本想说学习强度不大,想了想认为这么说只会引来母亲的反问——你每天都学到十一二点——没有每天都那么晚——那也是经常熬夜——我熬夜不是在学习,这话徐年年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于是说道,妈,我身体挺好的。母亲没说话,视线却织成了一间隔音室,将他如被审讯的犯人一样关在其中,任何话语都是狡辩。直到他喝完,那一刻母亲就是看到嫌疑人终于交待罪行的刑警,心满意足地一笑,匆忙抓起背包,边扶着门框边穿鞋边说,有什么不能喝的啊,这不是喝下去了吗,又不是为了我,是为你自己身体好。
将牛奶倒在垃圾桶旁的草地中,徐年年习惯性地朝四周望了望,期盼那只狸花猫会再次出现。以前垃圾桶旁总蹲着一只狸花猫,将自己蜷成一团,半眯着绿色的眼睛观察来倒垃圾的人,等人离开,它吸吸鼻子,猛跃上半人高的垃圾桶,钻进去挑拣吃食。徐年年把牛奶倒进一次性碗里,放到旁边,再藏在对面的树后偷偷看狸花猫迈着谨慎的步子靠近,探着脑袋侦察一阵才趴下喝奶。他以前每天早上都会把牛奶给猫喝,直到某天,徐年年在学校里无意听到两个女生聊天,说猫是不能喝牛奶的。他吓了一跳,放了学就飞奔到垃圾桶旁,却没见到狸花猫的踪影,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它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那段时间徐年年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自己把一只猫扔进倒满了牛奶的水缸里,看它在里面扑腾直到淹死。他不知道猫不能喝牛奶是怎样程度的不能喝,是跟他一样喝了难受还是干脆就是毒药,喝了会死,徐年年也不敢去查证,只是在狸花猫彻底消失一个月后,他已经下了定论——自己害死了一只流浪猫。从此牛奶于他彻底成为了痛苦的实体化,而这东西阴魂不散,每天都会借助代言人那张微笑的脸和他说早安。
徐年年进教室时有同学正在绘声绘色地描述昨天看到鲍鱼头相亲的场景,添油加醋,大肆刻画那个戏剧性的下午。徐年年翘课母亲并不知情,因为昨天班主任请假了,英语课改为自习。据同学说,他是在海鲜店遇到鲍鱼头的。路源正听得兴致勃勃,头也不回地拽了一下徐年年地椅背,待他回过头,极为遗憾地说道,那海鲜店就在生鲜市场拐过去那条街,早知道咱也去看看了。
你翘课就为了去吃海鲜啊,有人笑嘻嘻插嘴道。屁,那人说,昨天我爸二婚,我是参加婚礼去了。他拍着桌子压下笑声,说,扯远了扯远了,你们想听我爸二婚我以后再讲,今天先说鲍鱼头相亲,比我爸的事刺激多了。他在几声阴阳怪气的捧场声中继续道,当时婚礼快结束,我爸我后妈都喝晕了,还嚷嚷着要喝,一说话口气都朝我脸上喷,我一鼻子都是酒味。你后妈挺猛啊,有人喊道。他砸着嘴瞥了那人一眼,那人随即嬉皮笑脸得捂上嘴,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继续,再说话我是**。一人大笑着吼说,你已经是**了!讲述人在又一次哄堂大笑中提高了音量,喊叫着继续讲述刚开了头的鲍鱼头相亲记。突然我鼻子里就窜进来一股味,怎么闻怎么熟悉,我一看,嘿,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桌不就是鲍鱼头吗!他对面坐着一位矜持女性——怎么看出矜持的?已被判定为**的人自暴自弃再一次插嘴道。讲述人说,你看了就知道了,长得是真好看,黑长直,白色连衣裙,动不动就脸红,笑还不漏齿。有一女生不屑道,你们男生就喜欢这样的。
你们先听我说,讲述人道,当时鲍鱼头明显已经被女色迷晕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吃。他冲女方羞赧一笑,指了指那盘只剩汤的红烧鲍鱼,女方摇摇头,鲍鱼头就大方端起盘子,猛往自己碗里倒,汤泡饭吃得那叫一个香。女方显然被鲍鱼头那样吓到了,眼珠子提溜转,红脸低着头左看右看。鲍鱼头清完盘俩人就一起走出饭馆,我也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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